一開始,田郎中發誓他不過是隨口問問罷了。
畢竟屯田之事關乎老百姓的口糧, 那怕他有意把賈赦當成一個花瓶供著, 也得知道賈赦這隻花瓶的程度如何嗎, 好歹不要不懂裝懂給大夥添麻煩, 沒想到賈赦竟然侃侃而談了起來,而且……
田郎中很悲哀的發現自己竟然聽不懂!
什麼在乾燥地區,因為缺乏足夠的雨水衝洗或浸出土壤,而導致於土壤鹽化, 而排水不良也可能導致鹽累積,還有什麼毛細作用, 地下水位變化雲雲(注一),從頭到尾沒有一個是田郎中聽得懂的。
雖然聽不懂, 但田郎中感覺得出來賈赦說的很有道理,不知不覺, 田郎中聽的極為專心,好似又回到了當年求學的日子一般, 恨不得拿張紙筆把賈赦的每一句話都記下來。
不隻是他,不知不覺間工部有不少人都忍不住放下手邊的工作,悄悄靠近賈赦聽他講解什麼鹽堿地的形成原因。
當年在進工部之前, 賈赦曾經兼了好長一陣子的數理化老師,就連張閣老等人都是他學生,教田郎中等人壓根不是什麼問題。
賈赦一點壓力都沒有,說的興起之時,便隨手拿起手邊白紙, 粗粗畫了一些公式或圖畫加以解釋,隻差沒有順手來一個隨堂考了,好在他猛然察覺自己已在不同的世界中,沒真的給大夥來個隨堂考,不然……田郎中等人怕是有機會一嘗景榮朝的名產──考試!
雖然聽不太懂,但田郎中還是虛心求救道:“如果碰上原本良田卻因著鹽堿化而減收的話,那該如何治理?”
賈赦沉吟道:“若原為良田,卻連年減收,極有可能是因為耕作管理不當,隻顧澆水,而不考慮排水而導致的次生鹽鹼化,首先是得改善排水問題,再來便是重新整地,使水能均勻下滲,如此再大量灌水洗鹽方可奏效。”(注一)
見田郎中的眼睛都快要轉圈圈了,賈赦換了個說法,“或著大量使用有機肥亦可改善。”
大量使用有機肥可說是最簡單粗暴的解決方法,可適用於大部份的鹽堿地。
“何謂有機肥!?”田郎中再次虛心求教。
賈赦給了一個標準答案,“以有機化合物組成的肥料便為有機肥。”
至於有機化合物為什麼,賈赦略過不談,在這個還沒導入數理化,大部份的人都是數理化白癡的世界裡,要解釋什麼是有機物也太麻煩了,是以賈赦乾脆略過不談。
賈赦續道:“有機肥可分為動物廢棄物,像是豬糞、雞糞、牛糞那一類;或是植物廢棄物,像是樹皮、稻草、殼渣……等。不同的來源,其堆積時間都有差,但長期使用,可有效改善鹽堿地裡的鹽份。”(注二)
至於什麼泥炭有機肥,雖然亦可以有效改善土壤,不過從東北運土過來太過麻煩,還是算了。
賈赦說完,另外一名工部新進屯田部劉副使便忍不住說道:“誰不知道這地可使肥,多糞肥田嗎?”
先前賈赦說的頭頭是道,差點被他唬的一楞一楞的,結果說穿了不是老生常談,說到底還是要施肥。
“不錯!”賈赦亦讚同道:“糞可肥田,但糞肥要特彆注意糞便內的病菌問題,確保腐熟後才可使用,否則極有可能導致燒根與薰苗。”
教師魂上身的賈赦露出一絲慈祥鼓勵的微笑,“你可知道要如何判斷有機肥是否腐熟?”
雖然賈赦笑的很和藹,但劉副使隻覺得頭皮發麻,他平日裡隻是叫人多施肥,可真沒當真見過旁人施肥,他怎麼知道肥料是否腐熟?話說回來,這腐熟又是何意?
劉副使有些惱羞成怒,嘀咕道:“也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?也不知道是真是假?這糞肥不就是大糞混了水之後澆上嗎?”
賈赦臉色一正,“大糞直接混水澆土不燒根才怪,你是屯田司的?任職多久了?怎麼連這事都不知道?”
說到最後,賈赦己然有些聲色俱厲,顯然頗為不悅,連堆肥都不知道,差評!
此時做為前工部尚書賈赦的氣勢全開,劉副史一楞,下意識回道,“我在屯田司裡已任職三年了。”
三年間從一個小小不入品的筆帖式一直做到了正八品的副使,在這工部中已經算是爬升的快了。
賈赦隻感到不可思議,“都已經任職三年了,竟然不懂堆肥,齊民要術可曾讀過?農政全書可讀過?寶坻勸農書可曾讀過?”
賈赦每說一本,劉副使就下意識的搖頭,就連其他幾位屯田司的官員也不由得微露心虛之色,這齊民要術和農政全書有些人還知道一二,但這寶坻勸農書,他們可真是全然沒聽過。
賈赦無奈歎道:“寶坻勸農書是前朝袁黃所著,光是糞肥便有好幾種處理方法,各有功效,你且去好好研讀,若有不懂,再來問我。”
連書都沒讀過,這課當真是沒法子上了。
聽到此處,突然有人開口問道:“這幾本書你可都讀過?”
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,開口發問的竟然不是田郎中而是平康帝!平康帝不知道何時悄悄地來到賈赦身後,除了平康帝之外,就連四皇子也在賈赦身後。
平康帝和夏德全還能端著點,但四皇子畢竟年輕,難掩訝異之色,這賈赦向來是京中出名的紈褲子弟之一,怎麼說起來頭頭是道,而且聽他的口氣,似乎早就讀過這些書了。
賈赦嚇了一跳,連忙拜見道:“見過聖上!”
聖上駕臨,整個工部頓時黑鴉鴉的跪了一片。
平康帝隨手一揮,“大家起來吧!”他饒有興趣的望著賈赦,“卿可是曾讀過這些書?”
賈赦點頭道:“這是自然。”
他從六歲上,在字都不認識幾個的情況下便被故哥哥要求每天都要讀書,不讀書就要被故哥哥打屁股。
好在故哥哥倒沒要求他非讀些四書五經不可,彆說是齊民要術和農書了,甚至連三言二拍都由得他看,隻要他乖乖讀書即可,時間久了,這讀書的習慣便養了出來,也當真讀進了不少書。
平康帝微感疑惑,他雖猜出了幾分,但仍有幾分不明,“卿既然博覽群書,怎麼會有個不學無術之名?”
說句不好聽的,當年賈代善恨鐵不成鋼的神情可非虛假啊。
賈赦楞了楞,直言道:“或許因為臣素來看些與科舉無用之雜書,而非四書五經之類。”
賈赦悄悄的偷換了概念,原身的確是愛看些雜書,不過看的都是些小言,所以……你懂得。
平康帝微微一歎,“代善也是一葉障目了。”
他知道代善一心一意想讓賈家的下一代改換門庭,便期則著兩個兒子能努力向學,或許四書五經是君子之言,但真要是治理國事上,反倒不如像賈赦這般通曉雜書,肚子裡有真才實學之人來的有用了。
做為一個皇帝,平康帝隻想說,像這種雜書達人請再給他一打。
平康帝和藹可親道:“卿既懂農事,那這鹽堿地之事,朕就交給你去辦了。”
賈赦苦笑,“聖上,這事怕是沒這麼容易。”
平康帝眉心微皺,頓時有些不悅,他做為皇帝,還真沒碰過有人敢拒絕他之事,說句不好聽的,他要不是看在賈代善的份上,還有方才賈赦所透露出來的才學,他才不會將這麼重要之事交給賈赦,萬沒想到,賈赦竟然敢拒絕。
賈赦續道:“此法雖然簡單,但有一個根本的問題,便是肥從何而來?”
眾人若有所思。
賈赦做了一個簡單的計算,一畝的土地需要多少有機肥,而這肥料還因為原料是動物性廢棄物,還是植物性廢棄物,兩者裡頭所帶的成份不同,而需要的量有所不同,如此略略一算……
賈赦將數字一給,兩手一攤,直言道:“這附近農家怕是提供不了這麼大量的肥料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