過去是一記響亮的巴掌,扇醒了林俞。
他的憤怒,不甘,與其說是對著林爍,也不如說是對著自己。
林俞最後是被趕過來的林柏從給抱起來的。
“彆鬨了!”林柏從一生氣,院子裡就沒人敢說話了。
他把林俞放在地上,然後問他:“為什麼打人?”
林俞想說林爍這種熊孩子不一頓打服,五分鐘準能故態複萌。
林俞抿了抿唇,直視著他爸,“林家家訓:立身處世,家和為首要,持直率真誠本性對人,積財千萬,不如薄技在身。”
這是老太爺還在的時候就讓小輩搖頭晃腦跟著背的。
林柏從看著他不說話。
林俞轉頭回到桌子邊端起小碗,然後走到林爍身前,遞給他說:“你要吃可以說,但不能搶,更不該仗著二嬸疼你就撒潑耍賴。”
這本不是一個五歲的孩子該對八歲小孩兒說的話,他的理由可以是不想給,可以是無理取鬨,但林俞不想太過掩飾自己,真正當一個蠢孩子。
今天邀請來吃飯的也不全是本家人,還有周圍鄰居親戚各種。
所以這一幕給人的感覺,就是那種落實了“早就聽聞林家小兒是個極聰明的,看來還真是”這樣的感受,倒是沒人覺得有多奇怪。
反倒是林爍挨了一頓揍現在看起來有點怕他,遲遲不敢接,反而轉頭去找徐慧。
徐慧見自家男人林長春跟個啞巴一樣待在旁邊,也就不好說什麼。
林爍得不到回應,最後伸手接過來。
林俞沒鬆手,“你要跟我說什麼?”
“什麼?”林爍又要哭了,抽了一下。
林俞:“跟我說謝謝。”
“謝……謝。”
徐慧看著自家兒子蠢蛋的樣子,氣得倒抽一口氣,翻了個大白眼。
而見到林俞舉動的林柏從,主動走過來摸了摸他的頭頂,表情有了一絲欣慰,他說:“雖然對兄弟動手不對,但用意很好,我林柏從的兒子,理當如此。”
說完朝後招手:“舟堯,過來。”
這個時候始終站在人群邊上的聞舟堯才緩慢上前。
今天原本他就是主角,身高已到林柏從腰際往上的位置,和林家人不同,聞家人身上都有股子沉靜味兒,卻不是文氣的那種靜,是性格裡與生俱來的沉寧感。
聞舟堯在傳統技藝長期浸潤的林家人裡,一看就不是同一個路數的人。
林柏從把人拉到身邊,對著幾個孩子說:“在你們所有小輩當中,除了你們五姨家的趙穎晴表姐,男孩子數舟堯年紀最長。今天起,排最前麵,你們都要喊大哥。”
這話一出舉家震驚。
因為所有林家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。
養個孩子沒什麼,畢竟錢還都是花在林柏從這個長兄自己房裡。但這在所有小輩裡排了序,那相當於是入了宗祠的,意義將完全不同。
林柏從環視了一圈,再次開口,“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,你們也不用多想,林家的技藝不外傳,舟堯這輩子都隻會姓聞。今天這頓飯就當我認下了這個兒子,他有他自己的路,你們也不用惦記著旁的。”
周圍人臉色幾變,大概隻有林俞聽清了父親話裡有話。
他十六歲離家那年的前一年,聞舟堯就早已經離開了建京,聽說是跟他父親那邊的關係有關。
林俞想自己父親一定知道點什麼,可是他不能問。
他隻是扯了扯聞舟堯的衣服下擺,抬眼看著他說:“你想學嗎?”
“學什麼?”他顯然一時間沒明白過來。
“手藝。”
“不學。”聞舟堯看著院子,“林叔試過,這行並不適合我。”
林俞:“……”
他頓時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,原來林大當家是看不上人手裡那點活兒。
畢竟林家手藝說是不傳外人,但收了徒弟也是一樣的。
林俞低頭看了看聞舟堯垂在身側的手,也是,按照正常來說,將來這雙手大抵是要握刀握槍,而不是待在工作房裡雕梁畫棟,與木料為伍。
建京這片土地,囚不住他。
林俞再次扯人衣服,見聞舟堯低頭才說:“你不用管其他的,林家有我。”
聞舟堯看著這團子:“什麼?”
“我養你呀哥哥。”
林俞猝不及防就衝人彎眼甜笑,成功惹得這小大人一樣的聞舟堯怔愣住了,得到預想中的反應,林俞越發笑得過分。
也是這個時候,臉蛋猝不及防就被人掐住了。
“嘶,疼。”他連忙小聲求饒。
結果換來的是另一邊臉同樣遭殃。
林俞都能想象自己傻缺的模樣,自覺丟臉丟到姥姥家,下一秒,圓嘟嘟的臉被改用雙手捧著,還替他揉了揉。
身後是林柏從的聲音:“舟堯,怎麼了?”
“沒事兒叔。”聞舟堯淡定道:“小俞說他臉被風吹紅了。”
林柏從:“嬌氣包。”
還被人抱著的林皓大聲喊:“嬌氣包!林俞是嬌氣包!”
林俞一口血,抬頭去看聞舟堯,第一次在他眼裡看見了絲絲笑意。
就好像是近二十年冰封歲月一朝劃破,讓他得以窺見那個成年男人少年時,還保留在骨子裡的那點年少心性。
跨過父母離世這道傷,開始鮮活起來。:,,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