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回生, 二回熟,甄好也不知道給裴慎做了多少回衣裳,見枝兒抱著衣料進來,便明白了是什麼意思。
他們家每逢過年都有做新衣裳的習慣,不管是大的還是小的都要穿新衣,到後來也沒變過。甄好當即放下手中的活, 從枝兒手中把尺子接了過來。
裴慎更是緊張, 緊攥著衣角,他忐忑地問:“甄姑娘,前不久才量過……”
“可不短了,比之上回,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了。”甄好說:“過了這麼多月, 指不定就有了什麼變化,衣裳還是合適的最舒服。”
枝兒將東西放下, 腳步輕輕地走了出去,也沒忘記帶上門。
屋內點了炭盆, 室內十分暖和, 裴慎慢吞吞脫了外衣,也沒有覺得冷。隻是他瞅著甄好拿起尺子的動作,便下意識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。
甄好歎氣:“忍忍吧。”
裴慎悶悶應了一聲。
當甄好拿著尺子按上他的肩膀時, 裴慎低低地道:“甄姑娘不必對我這麼好。”
“什麼?”
裴慎握緊了拳頭:“就算是外麵的成衣也要, 原來的舊衣也好, 我都能穿, 其實甄姑娘也不必把所有好的都給我, 讓我實在是……”
他有些說不下去了。
甄好動作頓了頓,她問:“我給你添麻煩了?”
“當然不是。”裴慎連忙道:“隻是是我對不住甄姑娘在先,要說回報,卻也次次都是甄姑娘給我好,衣裳也是,銀子也是,全都是我占了甄姑娘的便宜,可我想給甄姑娘的,甄姑娘卻不願意收,如今就連生意上的事情也被甄姑娘接了過去,我實在不知……”
甄好沉默了一下,順著他的話接:“受之有愧?不敢接?”
裴慎一愣,低低應了一聲。
甄好最是清楚他的性格,也最是清楚他心裡在想些什麼。
她的動作遲疑,也鬆手放下了尺子。“說到底,還是我給你添了麻煩,是不是?”
“不是的!”裴慎急忙轉過身來:“是我給甄姑娘添了麻煩。”
甄好攥著尺子,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。她也沒有刻意對裴慎好,隻是這些都是做習慣了,她兩輩子都不缺物質,對這些也都不看重,不管是給吃給用給銀子,也不過是隨手的事,隻是想著裴慎一輩子都對她好,顧念著這點情分,才想要裴慎這輩子也不那麼辛苦。
要說什麼感情,她卻是沒給過的。
可裴慎卻不這麼想。
在他看來,甄姑娘就是掏心掏肺地對他好,處處都為他著想,他本來就對感情不敏感,要說甄好若是因為喜歡他,才百般為他著想,他心中雖然會愧疚,可也會有些為難。可偏偏甄好沒有對他付出感情。
對甄好來說是舉手之勞,可在他眼中就不一樣了。
甄姑娘的好不帶著任何目的,隻是單純想要他過的好,要是甄姑娘對他態度冷淡,什麼事情也不搭理,反而能讓他更加安心一些,可偏偏是這樣,讓他每回都要不安。
他何德何能,值得有人這樣為自己儘心儘力?
他自小遇到的,除了徐院長之外,也沒有幾個好人。身邊是嫉妒羨慕不懷好意的同窗,鄰居也是貪得無厭的刻薄之人,幼時就撐起家中生計,哪怕是他爹娘在世時,也沒什麼好日子。就連他自己,也隻是勉強裝作君子,實則心思狹隘錙銖必較,也是個卑劣無恥之人。
偏偏甄老爺病重,跟天仙兒一樣的甄姑娘成了他明麵上的妻子。
甄姑娘什麼都好,可唯獨與他是兩路人,偏偏甄姑娘的好,也讓他心生向往。
如同溺水掙紮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,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機會,卻又知道這根浮木早晚還有消失,頓時連這片刻時光都變得珍貴起來。
他隻怕自己得到的太多,以後傾儘全力,也還不完,還不上。
室內沉默了許久,還是甄好先歎了一口氣,又把尺子拿了起來:“那做完這次的衣裳,以後我就不給你量了,以後就按照這回的尺寸做吧,你要注意些,千萬彆變得太厲害。”
裴慎一怔,心中鬆了一口氣,又莫名有些低落。他垂下眼眸,低低應了一聲。
就該是這樣,遲早都是要沒了的,還不如早些時候適應。
也或許是最後一回的緣故,連甄好的動作也變慢了。
她小聲叮囑著:“你以後也彆省著銀子,多給自己做些好衣裳,穿的好些,彆人也不會瞧不起你,銀子沒了還能再掙,千萬不能委屈了自己。在甄家,這點我都幫你準備妥帖了,等以後你一個人了,萬事都得你一個人來,不可以再像先前那樣,讓裴淳都跟著你受委屈。”
裴慎悶悶應下。
他有些心神不寧,隻聽著甄好在耳邊小聲說話,按著她的指示抬手轉身,連甄好給他量尺寸時隔著薄薄裡衣有些接觸,他都沒刻意在意。
他心中想:甄姑娘這番話說的,倒是有些像是要再也不見了。
甄好回過神來:“我是不是又說的太多了?”
“沒有。”裴慎低聲道:“甄姑娘說吧,我都聽著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