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慎閉上眼,那場景仿若就在眼前,他刻意不去回想,可當初的恐懼卻刻在了骨子裡,哪怕是他刻意去忘記,可每逢接近人的時候,還是會立刻出現在眼前,清晰如昨日重現一般,閉上眼也忘不掉。
裴淳隻知道他不喜歡親近人,卻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。裴慎沒有與任何人提起過,就連他的祖母也隻是以為他被嚇到了。他向來都藏得很好。
梨花巷子深處的破落院子裡,住著一個裴秀才,十幾年前是一個,十幾年後還是一個。
老的那個考不過科舉,鬱鬱不得誌,整日沉迷於酒色,在科舉失利之後,便一蹶不振,整日流連於煙花之地,叫得出花樓裡所有姑娘的名字,卻把書上那些聖人的名諱忘了乾淨。臨了得了一身病,某日夜裡醉酒,與老妻一塊兒投了湖,屍身在水中泡了三天三夜,身上的潰爛傷口泡得發白發臭,行人捂住口鼻避之不及,最後由親子收斂了屍體。
屍身葬在城郊荒嶺,墳頭草長了半人高,□□年沒有人去祭拜過。
而小的那個……
裴慎潑了一臉水,不再溫熱的水珠順著臉龐滾落,他閉了閉眼,再睜開眼時,眼底已是一片清明。
真是天道好輪回。
他做了半生狼心狗肺之人,每年祖母攆他出門,他都在外麵躲一天才回家,更是再也沒踏過城郊荒嶺之地,本以為這輩子親緣寡薄,再不會對任何人動容,早已做好了孤身一人的準備,不成想,一把心火將他的理智焚燒乾淨,已是身不由己。
如今求得不得,不敢奢求,大抵就是報應。
……
過了上元節,過年的氣氛也漸漸消去了。
甄好又回到了鋪子裡,每日都開始忙碌,裴慎也是如此,書房鋪子兩頭跑,秋闈臨近,更是緊張忙碌。
也不知道是不是甄好的錯覺,自上元節那日,她與裴慎說開了之後,裴慎好像當真在避著她了。
兩人管著的是不同的鋪子,甄好漸漸上手之後,也不用再找他出主意,她在鋪子裡,見不到裴慎,在家時更加見不到,裴慎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看書,連每日飯食都是麻煩下人送到門口。
明明是住在同一個院子,本應該是低頭不見抬頭見,甄好一天下來見他的次數還沒有見裴淳的次數多。
甄好又是慶幸,又是納悶。
裴慎原來這麼好說話?
他這人死腦筋,認定了的事情說千百句都改不了,甄好與他說的時候,隻是想讓他冷靜冷靜,還等著以後再好好勸,不成想說一回,他就明白了?
饒是甄好自認對他了解十分透徹,如今也不明白。
裴淳倒是沒放在心上:“我哥這人就是這樣,一讀書的時候,誰都入不了他的眼,也許等秋闈過了,他就好了吧。”
“可這還有大半年呢。”
“秋闈三年也就這麼一回,說不定他緊張呢。”裴淳撓了撓頭:“不過他以前倒是沒這樣,三年前他本來也想去考秋闈,書院裡的夫子說他還年輕,讓他再等一等,他才沒去,可能是等久了,所以等不及了吧。”
甄好回想了一番,倒是想不起來上輩子這時候,裴慎是什麼樣的了。
上輩子,這時候她爹的身體已經更加不好,每日連清醒的時候都沒有多久,她忙著照顧她爹,鋪子裡所有生意都由裴慎一個人打理,他早出晚歸,甄好與的關係也僵,連他在準備考功名也不知道,還是後來她爹去了,裴慎忽然提出來,她才知道這事。
或許上輩子,裴慎就在準備著呢?
甄好想了想,很快就拋到了腦後。
裴慎每日都忙著讀書,天不亮就起來,夜深了才睡下,不管甄好何時起床何時歇下,他的書房裡都亮著燈,甄好沒見到他的人,隻從下人口中聽到他如何辛苦。
某日夜裡,她在屋中清點著鋪子裡的賬目,屋內安靜的很,枝兒沉默地站在一旁侍候著,她才剛在賬上寫下最後一個字,收筆,剛準備長舒一口氣,忽然聽到從隔壁傳來咣當一聲巨響,差點就嚇沒了半條命。
“什麼聲音?!”
枝兒驚慌:“好像是從書房裡傳出來的?”
甄好愣了一下,急忙起身,她去敲了敲門,屋內卻沒有人應答,等了一會兒,沒等到裡頭的人過來開門,甄好便直接闖了進去。
果然見裡頭裴慎倒在地上,麵色潮紅,昏迷不醒,她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,在昏迷中,裴慎都下意識地打了個顫。
觸手滾燙,竟是直接累病了。
甄好深呼吸了一口氣,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。
“枝兒,你……算了,我自己來吧。”甄好一手扶著裴慎起來,小聲嘀咕著:“這麼大的人了,怎麼還不知道注意身體。”
不注意身體也就罷了,這都昏過去了,怎麼還記著不能碰人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