像這種輕紗小轎,不是正經人家女兒乘坐的轎子,更像是舞女歌姬或是風塵女子使用的東西。
見轎子停到了自己麵前,容瑕不動聲色地拍了拍馬兒,準備繞開轎子離開。
“奴家芸娘見過成安伯。”一個身著雪色紗衣的女子走了出來,她身材豐盈,就像是熟透的蜜桃,散發著吸引男人的魅力。與身材相比,她的相貌反而稍微遜色一些,滿身風塵,但是在容瑕麵前,卻收斂得極好。
容瑕看著眼前這個女人沒有說話。
杜九對這個女人還有印象,但是上一次見到芸娘的時候,她還穿著普通婦人裝,頭發也簡簡單單用布包裹著,沒有想到幾個月過去,她似乎像是換了一個人,從一朵樸素的茶花變成了妖豔的美女蛇。
“姑娘,”杜九開口道,“不知姑娘有何事?”
“奴家上香回來,碰巧遇到成安伯,便想向伯爺行個禮。”芸娘對容瑕徐徐一福,“多謝伯爺助了芸娘一臂之力。”
她到京城等了足足一月有餘,也曾到謝家拜訪過,可是謝家的門房根本不讓她進門,甚至還奚落她一個風塵女子,竟也妄想嫁進謝家大門,實在是可笑至極。
是,她是可笑,是有了妄想之心,可這些妄想不是他們謝家二公子給她的嗎?
是,她是風塵女人,配不上謝家門楣,可是當初是謝家二公子想帶她私奔,不是她求著謝啟臨帶她走,究竟是誰更可恥,誰更可笑?
她不甘心,她想要找謝啟臨說清楚,可是她一個風塵女子,還是離開京城兩年的風塵女人,四處求助無門,正在絕望的時候,還是成安伯府的護衛帶她見到了謝二郎。
猶記得情深時,他為她描眉作畫,她喚他二郎,他說她是清蓮,最是美麗高潔。往日滿嘴甜言蜜語的男人,卻任由她被謝家下人辱罵,仿佛往日那些深情皆是過眼雲煙。
她見到他的時候,他正與幾個文人在吟詩作賦,即使戴著一枚銀色麵具,也仍舊不損他的風雅。
他似乎沒有想到她會出現,愣了很久後,才走到她麵前,帶著一種陌生的表情看著她。
似懊惱,似愧疚,但是更多的是尷尬。
“芸娘,”他開口說了第一句話,“你怎麼來的京城?”
是啊,一個沒有路引的女人,身上銀錢有限的女人,是怎麼來的京城呢?
芸娘冷笑地看著謝啟臨:“二郎,我身為女子,你說我還有什麼辦法?”說完這句話,她看到謝啟臨臉上的表情更加難看,似乎擔心其他讀書人看到她,便把她帶到了僻靜處。
“芸娘,是我對不起你。”謝啟臨給了她一個荷包,裡麵有不少銀子,足夠她舒舒服服過上好多年的日子,甚至在京城裡買一棟小獨院。
“還是做你的謝家二公子好,”芸娘笑著接下荷包,“單著裝銀子的荷包,隻怕也要值幾十兩銀子呢。不像當年,你養著我這個沒什麼用處的女人,四處求人賣字畫。”
“芸娘……”
“謝二公子不必再解釋了,芸娘雖乃一介風塵女子,但也知道禮義廉恥四個字如何寫,”芸娘對謝啟臨行了一個福禮,“謝君贈我一場歡喜夢,如今夢醒了,芸娘也該回去了。”
“你去哪兒?”謝啟臨開口道,“你一個人在京城無依無靠,我讓人替你安排住的地方……”
“難道謝公子還要養著我做外室麼?”芸娘冷笑,“公子帶著芸娘,負了一個女子,難道還要負了你未來的娘子?便是謝公子舍得,芸娘也是舍不得了。孽,芸娘作過一次,已經不想再作第二次了。”
謝啟臨怔怔地看著芸娘,似乎沒有想到她竟然會說出這席話,半晌才道:“往事與你無關,皆怨我。你不必與我置氣,我隻想給你找個安身立命之處,並沒有養你做外室的意思,你再相信我一次。”
“便是公子無此意,但人多嘴雜,誰能保證你未來的娘子不會誤會?”芸娘輕笑出聲,不知道是在笑謝啟臨還是在笑自己,“女兒家的心很軟,請公子多多憐惜。”
“那你要去哪兒?”
“從哪兒來,便回哪兒去,”芸娘捏緊手裡的荷包,“奴家本該是玉臂任人枕,朱唇任人嘗的人,是公子贈予了奴家一場歡喜夢,如今夢醒,自然該做回自己。”
“公子,奴家告辭。祝君餘生安康,子孫金玉滿堂。”
“芸娘!”謝啟臨抓住了芸娘的手。
芸娘回頭看著他:“公子舍不得芸娘,是想納芸娘進府為妾麼?”
謝啟臨的手如同火燒般的鬆開,他愧疚地看著芸娘:“我很抱歉,芸娘。”
“謝公子不必多言,”芸娘垂下眼瞼,看著自己被抓皺的衣服,這套衣服她一直沒舍得穿,是今天特意換上的。裙擺上還繡著他最喜歡的蓮花,不過他現在也不會注意到這些了,“公子針對芸娘心有所愧,便請公子回答芸娘一個問題。”
“你問。”
“當年你攜芸娘私奔,真的是因為心悅芸娘嗎?”
謝啟臨沉默著沒有說話。
芸娘麵色蒼白地笑了笑:“奴家明白了。”
再次看到杜九,深藏在腦子裡的這段記憶便浮現了出來,她若無其事地笑了笑,轉頭看向班家大門上的牌匾,“奴家並無他意,隻是今日有緣得遇伯爺,便想向伯爺道個謝。”
“另外……”芸娘妖豔一笑,風塵氣十足,“福樂郡主是個好女子,請伯爺好好待她。”
她向容瑕道謝的時候,沒有行大禮,說完這句話以後,反而是結結實實行了一個大禮。
沒有人知道,對於她而言,過往那段荒唐,唯一慶幸的竟是她遇到了一個好女人。當年但凡班嫿狠心一些,不講理一些,她早就身首異處,哪還能活到今日?
她不止一次想過,或許福樂郡主已經猜到她跟謝啟臨並不會長久,所以不僅沒有怨恨她,反而送了她一筆銀錢。
全靠著這筆銀錢,她才能走到京城,再次見到讓她轟轟烈烈一番的男人。
吱呀。
班府大門打開,班恒從門後走出來,看到自家大門口站著這麼多人,疑惑地看向容瑕。
膽大包天,竟然跑在他們班家門口跟女人**,這是挑事啊?
“你堵在門口乾什麼,到底還出不出去?”走在後麵的班嫿見班恒傻愣愣地站在門口,伸手戳了戳他,把頭伸出去朝外張望。
“姐!”
班恒來不及攔,隻好無奈的摸了摸臉,跟在他姐身後走了出去。
班嫿看到自家門口站著不少人,也是愣了一下,不過她首先看到的不是容瑕,而是芸娘。
“是你?”班嫿驚訝地看著芸娘,儘管兩年過去,儘管芸娘的妝容比以往更豔,但是班嫿卻是第一眼便認出了她。
“郡主,”芸娘朝班嫿恭敬一拜,“奴家路遇成安伯,因成安伯對奴家有恩,所以奴家特下轎向他道謝。”這是向班嫿解釋,她為什麼跟容瑕一起站在班家大門口了。
班嫿這才注意到容瑕,她望了望天,天色已經不早:“這都傍晚了,你吃了沒?”
容瑕從馬背上下來,走到班嫿麵前:“我不餓,方才聽到有人來找你麻煩,所以我就過來瞧瞧。”
麻煩?
班嫿呆了片刻,才明白容瑕是在說誰,她乾咳一聲:“我沒見他,人已經被嚴家領走了。”
容瑕笑了笑:“我知道。”
然而他這溫柔的笑容在此刻吸引不了班嫿,因為班嫿的注意力已經飄到了芸娘身上。她走到芸娘身邊,看了眼她身後的輕紗小轎,以及她臉上的妝容,沒有問她現在住在哪兒,隻是道:“你……什麼時候回的京城?”
“去年的時候,”芸娘沒有提那次差點用窗戶撐杆砸到成安伯的事,隻是道,“郡主一切可還好?”
“一切都挺好,”班嫿想起當年謝啟臨跟芸娘私奔後發生的那些事,歎了口氣,“你不該回來的。”
“芸娘從小在京城長大,其他地方雖然好,但終究不是我的故鄉,獨自一人過活也沒什麼意思,”芸娘低頭笑了笑,“見到郡主一切都好,芸娘便放心了。”
班嫿知道她說的是什麼,嗤笑一聲:“往事如風,不必再提,由他去吧。”
“是啊,”芸娘跟著笑了笑,“奴家當年不懂事,害得郡主受了那麼多委屈,這輩子隻怕都不能償還郡主了。”
“這與你有何乾,”班嫿搖頭,“負我者尚未提愧疚,你何必有愧?”
芸娘抬頭,見容瑕就站在她們倆不遠處,擔心自己再提謝啟臨,會讓成安伯對郡主產生誤會,便不再開口提往事。她心中對班嫿有愧,又聽說了外麵那些傳言,擔心成安伯對班嫿不好,班嫿會受委屈。
女人怕嫁錯郎,福樂郡主又與成安伯性格差彆這麼大,她真擔心成安伯介意郡主的過往。
她覺得自己是風塵女子,若是與班嫿站在一起太久,會惹來其他人說班嫿閒話,便道:“郡主,時辰不早,奴家告退。”
“天這麼晚了,”班嫿見芸娘坐的轎子不太嚴實,便叫來了兩個護衛,“他們都是班家的好手,這會兒路黑人少,讓他們陪你一起回去。”
芸娘忙搖頭道:“這可如何使得?”
“不必推辭,你這麼回去,我也不放心。”班嫿擺了擺手,“就這麼說定了。”
儘管班嫿用的是不用商量的語氣,芸娘卻是心裡一暖,她朝班嫿行了一個禮,坐進了輕紗小轎中。
幾個轎夫原本內心對芸娘這種風塵女子有些輕視,可是見她竟與郡主這種貴人認識,貴人還親自派護衛送她,心裡不免有了幾分敬畏之心。在普通百姓看來,給貴人家看門的人,也很是了不起的,他們更不敢得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