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妙平拱手道:“陛下此言有誤,閆東青說過的話雖涉及試題,但妙平並未放在心上,隻當耳旁風聽過便罷,也未曾來得及做什麼準備,若說舞弊,著實冤枉了些。”
皇上道:“那你又為何讓朕革去你的功名?分明是心中有愧!”
沈妙平沉默一瞬道:“……若說心中有愧,是有的,卻是對外頭那些真正才華橫溢卻落榜的士子,妙平無意舞弊,但還是占了名望的便宜,借著昌國公府的名聲令那些閱卷官另眼相待,才學平平腆居探花之位,於人不公,於己也不公。”
皇帝依舊陰沉著臉:“辛辛苦苦考上來的功名,說不要就不要,你不覺得心痛嗎?”
謝素之在一旁幫腔,幽幽歎了口氣道:“陛下,妙平是個實誠人,方才臣妾還說翰林院瑣事繁雜,想求您給他一個好官位,但他竟是推了,還說什麼無論官位大小隻要能為大晉出力便好,可見不是貪慕虛榮的。”
沈妙平接著道:“寒窗苦讀十餘載,一朝成名天下知,妙平是個俗人,自然也不願籍籍無名一輩子,但相比後半輩子永遠活在心愧不安中,功名不要也罷,做山野閒人也自得樂趣,讀書隻是為了明事理,開眼界,這兩點比考取功名要重要的多。”
開口便是一番哲理雞湯,倒讓殿中諸人覺得他品性高潔,為人耿直,皇帝胸中的怒氣也詭異的平息了下來。
方才幾段對論,沈妙平看著不像是個草包,他說自己不曾舞弊,皇帝是信的,往大了說撐死是被牽連的,革去功名不再錄用便是,但若真革了去,沈妙平又有幾分巧言善辯的才能,莫名讓人覺得可惜。
沈妙平低著頭,一副誠心懺悔的模樣,靜等著皇帝發落,然而半晌後,他隻感覺身旁一陣涼風襲過,抬頭一看,卻是皇帝拂袖而去的身影,耳畔還響起太監一聲長長的唱喏——
“擺駕回宮——!”
到底也沒說該怎麼處置他。
隨著這一聲唱喏,止風殿內的低氣壓瞬間散去,謝素之神色複雜,怎麼也沒想到今天好好請個安會把事情鬨成這樣,她見謝玉之和沈妙平仍跪在地上,不由得沒好氣的道:“起來吧,陛下都走了,還跪著給誰看呢。”
謝玉之聞言對沈妙平冷哼一聲,撒開了他的臂膀,自己撐著站起了身,對著謝素之躬身道:“今日是弟弟的不是,給長姐添麻煩了,不便再過攪擾,改日再來請安,就先行告退了。”
謝素之也頭疼的緊,揮揮手允了。
沈妙平也從地上起身:“妙平告退。”
不過一眨眼的功夫,謝玉之就瞬間走的連人影都沒了,沈妙平不由得搖頭讚歎,謝玉之真是自己見過走路最快的瘸子了,他趕忙跟上去,不多時便在宮道追上了。
謝玉之平日走路總是緩之又緩,如今驟然加快速度,不免顯了腿疾,他卻隻陰沉著臉,想起沈妙平方才殿上所言的“現在跟我斷了”幾字,不免更加來氣。
沈妙平卻不明所以,他快步上前抓住了謝玉之的手,仍是一副笑模樣:“你怎麼了,走這麼快,也不怕摔著。”
謝玉之氣悶的甩開他:“摔死我算了。”
沈妙平這才看出來謝玉之有些不高興,他起先茫然,隨後轉念一想,心中頓時恍然大悟。也對,本來以為找了個探花郎夫婿,誰曾想是個作弊的冒牌貨,說不定等會兒連功名都革沒了,換了誰能高興的起來。
想“明白”了,也懶得熱臉去貼冷屁股,二人隔著一段距離,一人身後跟著一個丫鬟,互不搭理,倒像陌路人一般。
謝玉之見沈妙平拉了自己一下便再沒動靜,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,卻見他雙手負在身後,對著皇城左看看右瞧瞧,吹著口哨好不悠閒,將過往的小宮娥迷得路都不會走了。
謝玉之拂袖,又是一聲冷哼。
馬車就停在宮門外,二人上了車,各坐一邊,誰也不同誰說話,沈妙平翹著腿,掀起簾子查看外麵的動靜,發現曆經一上午的時間,外頭的士子也有些偃旗息鼓了,不由得放下了一半的心。
謝玉之端起小桌上的茶杯把玩著,似譏似諷的道:“瞧什麼,怕皇上砍你的頭麼?”
沈妙平笑了:“我這罪還是太小,該犯個誅九族的帶著二爺一起呢,生同衾死同穴沒聽說過嗎?”
謝玉之瞬間冷笑,挑眉道:“方才還說要同我斷了,這會子找死倒想著拉我一起了。”
沈妙平道:“非也非也,方才那麼說不過是怕牽連二爺罷了,二爺玉樹臨風一表人才,何苦吊死在我這顆歪脖子樹上呢,說不得一回府,皇上的旨意便到了,功名一革便是白丁……”
他話音未落,謝玉之忽然一腳踩在了他身側,上半身微傾,盯著他的眼睛道:“官身如何,白丁又如何,難不成我貪圖你的那些虛名聲麼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