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妙平飛速眨了眨眼,忽然感覺有些牙疼,他問謝玉之:“你也同我一起去麼?”
謝玉之挑眉道:“不去,父親隻讓你去,又沒讓我去。”
沈妙平頓時陷入沉默。
謝玉之眼底不著痕跡的閃過一抹笑意,不走心的寬慰他道:“父親雖然出身軍伍,私下卻並不嚴厲,左右你死不了的。”
沈妙平沒有被他嚇到:“非也非也,妙平並非貪生怕死之輩,隻是陛下若革去了我的功名,嶽父覺得我配不上二爺要逐我出門可怎麼辦?我是答應還是不答應?……算了,還是答應吧,莫要耽誤了二爺的前程,日後一彆兩寬,各生歡喜。”
聽他越說越不像話,謝玉之不由得皺緊了眉頭道:“胡言亂語,誰說父親要逐你出門了。”
沈妙平不理他,一個人在房間轉來轉去碎碎念:“我想來罪不至死,日後回了錦州,置辦些田地,娶個婆娘過完後半輩子也就罷了,官場黑暗,著實不適合我這樣品性高潔的人……”
他話未說完,謝玉之頓時氣笑了,抄起桌上的書本直接砸了過去:“混賬,成日的說些糊塗話,你還敢娶婆娘,信不信我閹了你送進宮當太監!”
語罷歎了口氣,從椅子上站起身,將自己打探的消息一五一十儘數道來:“同父親一起回來的還有禦前副總管劉公公,聽長姐說皇上私下給了你一張試題,想要考較你的才能,你若答的好,這探花之位便名副其實,可若是答的不好……”
沈妙平聞言默默閉眼,真真正正一口老血哽在了喉間,他扶住桌子對謝玉之道:“尺有所短,寸有所長,每次科舉的試題都不同,也是碰運氣的事,萬一我並不擅長……”
“萬一你並不擅長,那也是沒法子的事了,左不過革去你的功名……可你依舊是我謝玉之的夫婿,是昌國公府的二姑爺。”
謝玉之望著他:“如此,還擔心嗎?”
沈妙平頓了頓,嘀嘀咕咕道:“我沒擔心啊……”
今日早朝文武百官爭論不休,從科舉舞弊扯到世家貴族權勢過大目中無人,又從官員腐/敗扯到皇上治下不嚴,有人怒斥貪官,有人怒斥門閥,還有禦史大夫,個個都是不怕死的人,直接揪著皇上開噴,將他與前朝的昏君陳光義相提並論,說皇上縱容世家擴權,任由官員貪汙,百姓尚有衣不護身食不果腹者,而權貴人家卻招買歌姬醉生夢死,他與那陳光義相去不遠矣,滅朝之禍就在眼前。
皇上與他們爭的麵紅耳赤,氣的就差提劍砍人,那禦史大夫直接就要一頭碰死在大殿上,說倘若一死能換得皇上清醒頓悟那也是千值萬值,一乾侍衛費了老大勁頭才拉回來。
昌國公也算“權貴”之一,尤其還有個當了探花郎的女婿,差點被那些禦史老臣噴了一臉唾沫,逮著他一個勁的問:你家女婿怎麼考上了探花?是不是你也賄賂了那些貪官?賄賂了就從實招來,可以從輕發落。
賄賂他奶奶個球!
昌國公把胸脯拍的啪啪作響,他可從來沒做過那種陰損事兒,就差指天發誓了,然而打臉來的太快,誰曾想他前腳剛保證完,後腳就被皇上留下來談話了。
人生啊……
謝延平對麵坐著一名內侍打扮,麵白無須的中年男子,對方手中還有一個長條錦盒,裝著陛下所給的試題,進屋以來就沒離過手。
謝延平捋了捋胡須,笑著道:“我已經吩咐人去尋妙平了,需得得一會兒,公公不妨試試我府上的茶。”
能從宮裡活到這個年歲的都是人精,劉公公笑著躬身道:“國公爺折煞奴才了,如此叨擾已是慚愧,怎好再蹭府上的茶,一切等探花郎來了再說不遲。”
油鹽不進!
謝延平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的疼,就在此時,丫鬟黃鶯出穀般的聲音從外間傳了來:“公爺,姑爺到了。”
謝延平更頭疼了,對外道:“叫他進來吧。”
門簾打起,沈妙平走了進來,一派從容不迫,他對著謝延平微微拱手道:“見過嶽父大人……”
說完又將視線看向了一旁的劉公公,神色疑惑:“這位是……”
劉公公順勢從座位上站起了身,笑眯眯的,聲音細軟陰柔:“咱家是皇上跟前伺候的,姓劉,探花郎喚咱家劉公公便是。”
沈妙平恍然:“原來是劉公公,失敬失敬。”
謝延平道:“妙平啊,今日皇上早朝遇見了些難事,有一副策論要考你,特派了劉公公來,你可要仔、細、回、答啊。”
舍得一身剮,敢把皇帝拉下馬,什麼八股文啊經書史籍他全不會,大不了就是革去功名被天下人恥笑,沈妙平臉皮厚,不怕,已經做好了得零鴨蛋的準備,聞言很是泰然自若:“妙平才疏學淺,隻怕幫不了皇上,不過也願儘綿薄之力試一試。”
“好氣度。”
劉公公笑眯眯的誇讚了一句,然後打開錦匣從裡麵取出一份卷軸,平攤到了書房的黃花梨木桌上:“這是陛下給探花郎的題。”
黃色的十二雲紋玉版箋,上麵隻寫了一排筆勢浩蕩的字——
前朝永炤帝因何故亡國?何謂君?何謂臣?何謂民?
隔著一張紙,沈妙平都能感覺到皇帝內心深深的疑惑。
以前上學的時候,老師講過,做理解有幾個要點。
首先審題,很明顯,皇上想看看沈妙平對前朝滅國的理解,後麵又問君臣百姓的關係,那麼這個時候彆人說過的千篇一律的套話不能說,回答不僅要體現自己的個性和獨特見解,又要較好的忠實皇上的心思。
第二,仔細題目,整體感知文章內容,了解出題者的意圖,很明顯,出了科舉舞弊的事,皇上目前有可能已經對自己的治理手段產生了深深的懷疑,兼得被大臣懟了一通,必須澆灌心靈雞湯來安撫。
然後上下聯係,換位思考,聯係生活,立足中心。
沈妙平盯著題目盯了半天,最後終於在劉公公期待的視線下提筆,在紙上落下一個不甚工整的字……
沈妙平不太滿意,換了張紙,然後對劉公公露出了右手上纏著的一圈紗布:“今日不甚將手刮傷了,實在是抱歉……”
劉公公忙道:“無事,陛下不會怪罪的。”
沈妙平這才繼續寫下去。
“夫以銅為鏡,可以正衣冠;以史為鏡,可以知興替;以人為鏡,可以明得失……”
適當的名言警句開頭有助於提升印象分,讓閱卷老師有讀下去的**。
“前朝亡國,其故有三:其一,永炤帝登基未穩,便營建長河嶺道,以致國庫漸空,其下官員搜刮民脂民膏,強征勞力,大量田地荒蕪無人耕種,民心已失;其二,彼時前朝內憂外患,南有百越,北有回訖,更有蠻族虎視眈眈……”
貶完了,該誇一下,這樣比較全麵,有理有據。
“永炤帝雖昏聵,卻不可一概貶之,長河嶺道打通商路,連接南北,一定程度上推動經濟發展,大晉亦有所獲益,可謂弊在當下,功在千秋……”
至於後麵君臣百姓三者的關係,沈妙平就往死裡灌心靈雞湯,
“夫萬萬人之上者為君,君之下為臣,臣之下為民,三者休戚相關,缺一不可……”
前朝就是因為失了民心,導致百姓揭竿而起,四處起義,大晉就是這個時候建立的,沈妙平水夠了字數,最後寫下總結。
“……君為舟,民為水,水可載舟,亦可覆舟,是謂得民心者得天下。”
毛筆字寫的慢,沈妙平又字斟句酌,兩炷香的功夫過後才寫完交卷,劉公公將紙一卷放入了錦盒內,對謝延平笑眯眯的道:“有勞探花郎了,時候不早,咱家要回宮複命了,公爺留步莫送。”
謝延平也懶得送這個笑裡藏刀的老東西,直接讓身邊的大嬤嬤把人送了出去,沈妙平見狀也順勢告退。
外頭天色已經半黑了,沈妙平出了點雲閣,卻沒有立即回去,而是左顧右盼的,像是在找人,就在此時,屋頂上忽然悄無聲息的落下了一道黑影。
“答完了?”
謝玉之的聲音陡然從身後響起,沈妙平一回頭,發現他正負手站在自己身後,不由得問道:“你從哪兒下來的?”
謝玉之笑著指了指屋頂:“我在上麵待著,你方才寫的東西我瞧見了,很不錯。”
沈妙平道:“你怎麼看見的?”又問:“把瓦片給掀開了?”
什麼逆天視力。
謝玉之點了點頭,解釋道:“待在窗戶外頭會被父親發現,所以我上了屋頂,你的策論應當沒有什麼問題,寫的真的不錯。”
沈妙平沒忍住,輕輕捏了捏他的臉:“……隻有你會覺得不錯了。”
後世隨便來一個文科生都能秒殺他。
謝玉之正色道:“我一直覺得你不錯。”
“哦?”沈妙平壓低了聲音問道:“哪方麵?床榻間嗎?”
謝玉之:“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