嚴遇說:“好,我開門。”
門外又靜了下來。
他抬手撕下了門上的黃符,把鎖扣一拉,伴隨著哢嚓一聲響,門開了半條縫,然而就在此時,嚴遇手中的金錢劍忽然裹挾著勁風直接刺了過去,儘數沒入那女鬼的身體中,伴隨著一陣刺啦腐蝕皮肉的聲音,那女鬼痛苦躬身,發出了一陣刺耳的尖叫: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!——我要殺了你啊啊啊——!!!!”
嚴遇眉目冷峻,不為所動,一邊用金錢劍定住她的身體,一邊從腰後抽出柄桃木劍,狠狠刺入了她的頭蓋骨——
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——!”
那女鬼痛苦難當,竟是直接掰斷了腹中的金錢劍,刹那間金光大漲,九個銅錢散落一地,她十指變作尖銳的指甲,猛的刺入了嚴遇腹部。
嚴遇眸色狠絕,仿佛不知道痛楚般,又將手中的桃木劍用力往下刺了半寸,然而就在那女鬼指甲即將穿透嚴遇身體的時候,一縷濃黑色的怨氣忽然出現,束縛住她的脖頸,將她的魂體撞出了老遠。
幾乎是同時,嚴遇吐了口烏黑的血出來,他飛速撈起地上散落的銅錢,左手捏訣將那縷怨氣攝入屋內,右手攥住銅錢朝那女鬼打了過去,然後反手關門將黃符貼在了上麵。
做完這一係列動作,嚴遇臉色已經不能用蒼白來形容了,他捂住腹部,背靠著門板一點點滑下,周身黑氣縈繞,麵色灰敗,死人一般。
那縷被他攝入屋內的怨氣在身旁一點點凝結成人形,變成了荀川的模樣。
他靜靜望著嚴遇,然後伸手探了一下,發現嚴遇身上已經開始浮現出一層淡淡的死氣——
那是人之將亡的征兆。
嚴遇淡淡闔目,似有解脫:“我終於快死了。”
荀川勾唇:“真好。”
他不知是真高興還是假高興。
外間忽然下起了大雨,樹梢顫顫,電閃雷鳴,轟隆一聲巨響震得人心神俱喪,嚴遇身上死氣更重,腹部的傷口也像是被什麼腐蝕了一般,正一點點向外擴大,仿佛再過不久就會爛成一堆白骨。
隨著時間的流逝,黃符效力在逐漸減弱,那女鬼一時半刻應該是不會再來,然而窗外卻不知何時多了許多飄蕩的遊魂,正發出桀桀的怪笑,一點點順著窗縫往裡鑽。
嚴遇體質極為特殊,終年都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,那些鬼魂似乎察覺到他生命力的流逝,蜂擁而至的撲了上來,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層黯淡的霧氣中,痛苦得額角青筋暴起。
又是一道驚雷閃過,不知怎的,那些鬼魂忽然間四散開來,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擋在了外麵。
荀川蒼白修長的手覆在嚴遇傷處,將那女鬼留下的怨氣一點點吸附掌中,眼神晦暗:“……記不記得,你第一次和我分手,也是這樣一個雨天。”
嚴遇已經瀕死,呼吸沉促,隻有細密的汗珠順著那張蒼白俊美的臉龐滾落,荀川仿佛陷入了某種回憶裡不可自拔,神色扭曲,自顧自的說著話:“我不明白,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忽然要分手,我一直站在樓下淋雨等著你回心轉意,如果那天你沒有下來,我可能就真的死心了……”
荀川在雨中站了多久,嚴遇就看了他多久,三樓窗戶緊閉,簾子也拉得嚴嚴實實,他僅透過縫隙往下看去,殊不知頎長的身影清晰倒映在了上麵,在樓下看得清清楚楚。
那抹身影也許是讓荀川等下去的最後一點自尊。
他疲累至極,坐在樓梯口睡得昏昏沉沉,燒的渾身滾燙,恍惚間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,荀川手撐著地,強自站起身來,發現嚴遇就站在不遠處的台階上,單手插兜靜靜望著自己。
嚴遇說:“回家吧,父母生你出來不是讓你在這裡淋雨的。”
家?他哪兒有家。
荀川似哭似笑,整個人狼狽不堪,背靠著滿是小廣告和塗鴉的水泥牆,冷眼看著他,齒關冷得直打顫,忍不住反唇相譏:“那我和你在一起,是為了讓你耍著玩的嗎?”
嚴遇見勸他不動,腳步微動,轉身離開。
荀川見狀扯了扯嘴角,不知是笑彆人還是笑自己,他眼前不住發黑,身形打晃,眼見著就要摔下台階去,危急關頭卻忽然被一隻有力的手拉住,緊接著跌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,荀川眼前虛影重重,什麼都看不清,但他知道那個人就是嚴遇,被雨水浸得冰涼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肩膀,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。
“嚴遇……嚴遇……”
他聲音帶著恨,卻又恨不到底,咬牙切齒,帶著嗚咽。
“我恨死你了……我恨不得殺了你……”
那人沒說話,不動聲色的收緊懷抱,將荀川從地上抱起,一片落葉像是有了歸宿般,短暫的不用再飄零。
“嚴遇……我不想和你分開……我不想……”
荀川終於卸下了偽裝,再看不出半點傲氣,他緊緊抱著嚴遇,像受了委屈的孩子,哽咽間有淚水落入後頸,燙得人心頭發顫。
冰冷的聲音在室內響起。
“……那天你不該來的。”
傷口處的那團怨氣被荀川一點點驅散,嚴遇周身的死氣也終於淡了下來,他在發現荀川的舉動後,指尖動了動,似乎想推開他,卻因為力氣不夠,又重新跌坐了回去。
嚴遇一雙眼黑沉沉的望著他,嘴角弧度十分譏諷:“……知不知道你為什麼總被我耍的團團轉?”
荀川在吸附女鬼留下的怨氣時,嚴遇傷口流出的血也在一點點腐蝕著他的掌心,肉眼可見的,他周身的怨氣淡了下來,幾欲連實體都快維持不住。
荀川麵色冰冷,一道閃電在窗外劈過,他大半張臉被照得分明,無聲動了動唇。
“因為我賤骨頭,滿意了嗎……”
活的時候想把一切都雙手奉上,死了也舍不得他受半點苦。
荀川覺得自己真是賤。
活著是個賤人,死了也是個賤鬼。
天邊隱隱破曉,他最後看了嚴遇一眼,身軀化作一團黑氣,悄無聲息的消散開來。
那女鬼已經成了陰煞,拚命之餘下了狠手,嚴遇是殺敵一千,自損八百,險些把命也搭了進去,短時間內如果不能儘快複原,那女鬼一定會再次找過來。
還有荀川……
嚴遇的血一定程度上能驅鬼逐煞,他魂體傷的一定不輕。
仿佛是為了印證嚴遇的猜測般,之後三天,荀川一直沒出現,安靜平和得令人不適應。
嚴遇不喜歡留後患,用浸了雞血的紅線把金錢劍重新穿好,然後翻出以前的符書,畫了一疊黃符,那個女鬼依舊蟄伏在樓上,免得她裝神弄鬼,嚴遇還在地上布了一個驅鬼陣法,但不知想起什麼,又伸手擦掉了。
期間警察又來過一次,據說殺死蘇玉的凶手已經抓到了,是名遊手好閒的地痞混混,他來蘇玉這邊過夜的時候,二人因為金錢起了紛爭,一怒之下就殺了蘇玉,卷款潛逃至外地,目前還在通緝中。
浴室響起一陣嘩啦啦的水聲,熱氣在房間內彌漫開來,嚴遇穿好衣服,靜靜睨著牆上那麵早已碎成蛛網的鏡子,許久,慢慢伸出手抹掉了上麵的霧氣,裡麵映出一張俊美冰冷的臉龐,濕漉漉的頭發耷拉在額角,麵色發白,渾身半點人氣也無。
鏡麵上的碎玻璃鋒利無比,紮在指尖就如肉中刺一般,一抹蜿蜒的血跡出現在鏡子上,嚴遇收回手,麵不改色的拔掉了刺進去的玻璃渣。
得益於係統的功勞,嚴遇終於撿起老本行,連抽屜裡塵封已久的書也得以重見天日,他翻出以前隻看了一半的曆書,照著圖紙一點點推算,心無旁騖時,頭頂的燈忽然閃了閃。
嚴遇收起筆尖,懷中果然悄無聲息的多了一個人,帶著熟悉的涼意,荀川坐在他腿上,指尖在他喉結處微微劃過,陰惻惻的道:“你真命大……”
嚴遇捏住他的手,發現上次被血液腐蝕的痕跡還在,看起來觸目驚心,荀川偏頭看向他,聲音極其可憐的道:“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疼啊……”
說完見嚴遇不語,又緩緩摟緊他的脖子,冰涼的唇在他臉側若有若無的掠過,荀川以為嚴遇會躲,結果沒成想腰間一緊,整個人直接和他貼的嚴絲合縫。
二人挨得極近,荀川甚至能嗅到嚴遇領口間淺淡的煙草味,他瞳孔一縮,正欲說些什麼,眼皮卻陡然覆上一片溫熱,身形就此僵住。
這個吻來的毫無預兆。
嚴遇將他抵在桌沿,一點點撬開了他的牙關,輾轉撕磨,荀川反應過來似欲掙紮,但又被他攥住手腕動彈不得,隻能被迫承受著。
隨著一縷人氣的渡入,荀川掌心的腐蝕傷悄然痊愈,直至完好如初。
嚴遇不動聲色探查了一下他的傷口,然後從荀川身上退開,不知是不是錯覺,他眉目間的灰敗之氣仿佛又濃了一點,嘴唇也毫無血色。
荀川麵無表情的看著他。
嚴遇重新拿起筆,繼續畫著剛才未完成的推算圖,伴隨著筆尖摩擦紙張發出的沙沙聲,荀川動了動,似乎要從他身上離開,卻又被嚴遇伸手摟住。
一張圖在紙上漸漸成形,依舊繁雜的讓人看不懂。
嚴遇說:“兩個月後鬼門會開啟一次,這是你投胎的最好機會。”
厲鬼不能在人間逗留太久,總歸各有各的去處,既然嚴遇會道術,那麼彆人自然也會,有些道術士會四處探查鬼氣,收服冤魂,以此增加自身修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