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美英是在一個大雨天吊死的, 客廳裡的牆壁牽了根小拇指粗細的鋼絲線,平常用來掛衣服,她買了一捆尼龍繩,踩著凳子結束了自己的命。
上吊是一種很痛苦的死法, 並不像電視裡演的那麼安詳, 剛開始並不會死, 人會因為本能而拚命掙紮,雙手雙腳不自覺的在空中亂蹬, 眼球外凸,舌頭外伸, 最後經過漫長的幾分鐘, 才會徹底停止呼吸。
陳美英的死狀很驚悚,前來查看的鄰居都嚇的臉色發青, 更何況與屍體共處一夜的白楊,他本來就不愛說話, 之後就更是沉默, 漸漸的,彆人都說他是傻子。
隻有聞綽知道, 他不傻,就是當時受了刺激。
餐館晚上九點下班,不過生意冷清的厲害,除了蚊子就是蒼蠅, 半個人影也沒見, 劉萌萌開門往外看了一眼, 隨即就被外間的悶熱給逼退了回來:“不會是要下雨了吧, 怎麼這麼悶的慌。”
她取下了晾衣杆, 徑直上樓收衣服去, 回頭見白楊還在打掃衛生,遠遠喊了一聲:“白楊,你把門關上下班吧。”
外間黑漆漆的,時不時刮來一陣悶熱的風,風搖樹枝,是要下雨的征兆,家家戶戶都在急著收衣服,易拉罐在地上亂滾,咣當作響,街上很快空無一人。
白楊站在門口,抬眼看了看暗沉的天色,不知道為什麼,並沒有立即回家,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往下落,砸在他身上,衣服很快就濕了大片。
聞綽原本躺在家裡,聽見外間的悶雷聲,不知想起什麼,火燒屁股似的從床上蹦了起來,他急匆匆出門,趴在五樓欄杆上,剛好看見白楊站在巷口,對他招手喊了一聲:“白楊!回家!”
距離有些遠,不知道白楊聽見沒,他仍站在原地,茫然的看了看四周,然後一步步朝馬路走去,聞綽見狀傻眼了,低聲爆了句粗口,拿了把傘風風火火跑下樓,趕緊追上去。
“大晚上瞎跑什麼,又犯糊塗,丟了可沒人找你!”
聞綽把他從馬路上扯回來,墨藍色的格子傘打在頭頂,擋住了漸大的雨勢,但白楊似乎不願意離開,低著頭縮成一團,一個勁搖頭,抗拒又害怕,拚命想把自己的手抽回來。
“彆鬨了,回家!”
電閃雷鳴間,傘也被傾斜著吹倒,聞綽半邊衣服都濕透了,他一手艱難的撐著傘,一手把白楊往家裡扯,白楊就是不動,抓著路邊的欄杆在地上縮成一團,死都不鬆手。
聞綽怕傷了他的手,沒敢硬扯,他扔了傘,將濕漉漉的頭發往腦後一捋,在原地來回走動,看起來很是煩躁。
也許是有心理陰影,白楊雨天的時候不願意待在家裡,陳美英死後沒多久,柳若卿有一次晚上起來收衣服,看見他就蹲在樓下的巷子裡睡覺,大雨澆的渾身濕透,心裡一軟,把他抱回了自己家。
也就是那個時候,聞綽才知道白楊有多害怕雨天,他靠著牆,忽然思考起上輩子,自己離開的那三年到底下過多少雨,而白楊又是怎麼撐過來的。
有些事不能想,一想就打不住了,是給自己找罪受。
那麼多年的相依為命,不可能沒感情,聞綽見白楊縮成一團的樣子,忽然就心軟了,他擦了把臉上的雨水,然後走過去傾身蹲下。
“走,回家。”
聞綽把白楊抱進懷裡,一下下拍著他的後背,掌下身軀孱弱,卻又一個勁的發抖。
“沒事的,回我家睡去。”
聞綽把傘撿回來,擋住大半個身軀,他掰開白楊攥住欄杆的手,半拖半拉的把人從地上拽了起來,樓道昏暗,一時隻能聽見他們的腳步聲。
聞綽隔著窗戶看了眼白楊的家裡,漆黑幽靜,他一想到陳美英就是在這兒吊死的,心裡也打了個突,莫名對白楊感同身受起來,加快速度用鑰匙開了門。
二人身上都濕透了,聞綽怕白楊趁自己不注意又跑出去,一手拉著他,一手打開衣櫃,扯了件衣服和褲子出來:“先洗澡,洗完澡睡覺。”
白楊沒動,聞綽隻能把他往浴室帶,心無旁騖的幫他洗了個澡,男人身材沒什麼好看的,前麵平後麵平,跟搓衣板差不多,聞綽什麼旖/旎心思都沒有,白楊卻低著頭,一個勁的往後躲。
聞綽晃了晃手裡的襯衫:“躲什麼,不穿衣服了?”
白楊又不動了,片刻後,走過來把衣服套上,然後一顆一顆的把扣子扣好,聞綽在旁邊看著,三兩下把他最頂上兩顆扣子解開:“扣那麼上,不勒啊?”
又道:“你這個子長沒長,這是我多久前的衣服了。”
聞綽很高,哪怕是他許久之前的衣服,對白楊來說還是長了一截,鬆鬆垮垮的掛在身上,瘦削的肩膀都露了半邊,聞綽看了眼他濕漉漉的墨發,襯著蒼白的皮膚對比分明,不知道為什麼,又伸手給他把領上的衣扣重新扣好了:“去床上躺著。”
浴室門一關,裡麵響起嘩啦啦的水聲,聞綽站在花灑下,莫名覺得腦子有點亂,心裡是一種拿不起又放不下的感覺,也就是傳說中的優柔寡斷。
他套上衣服,對著鏡子照了照,發現頭發已經有點褪色了,發根也開始長出新的發茬,用毛巾胡亂擦了兩下,然後關燈上床。
白楊就靜靜躺在裡麵,縮成一團,隻占了很小的一塊地方,聞綽晚上也愛這樣睡,他在黑暗中摸索著,把白楊拉過來。
“哎,白楊,陪我說說話唄。”
白楊沒吭聲,連呼吸都是淺淺的,他靠在聞綽懷裡,指尖動了動,不著痕跡的,一點點的牽住他的衣角。
聞綽興致勃勃的道:“我頭發顏色快掉沒了,你說我明天染個什麼顏色好看,藍的還是紫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