蕭臨儒轉身麵向眾人:“我蕭家百年傳承,實不忍斷於此處,願行醫者留下,不願從醫的,便自行離去,此後耕、樵、漁、讀,各安天命。”
一陣風過,吹起衣角,卻無一人動彈。
蕭臨儒見狀,蒼老渾濁的眼終於帶了些許光亮,而後從主位退開,對著蕭鳳梧無聲頷首。
蕭鳳梧猶豫片刻,上前一步,微微側目,卻是拉過了一直靜立在身側的秦明月,然後掀起下擺,帶著他一起跪於先祖墳前,聲音不大,一字一句卻都清晰傳到了眾人耳畔:“經此大難,一謝黃天,二謝厚土,三謝秦公子,救我滿族於水火之中。”
蕭家祭祖,外姓之人本就不該摻和,秦明月一直心中惴惴,聞言更是慌的不行,隻覺蕭鳳梧在胡鬨,奮力把自己的手抽出來,剛想起身離開,卻又被身後一陣齊刷刷的聲音驚得瞪大了眼。
“謝,秦公子救命之恩——”
以蕭二哥為首的人,竟皆掀起下擺單膝跪地,女眷則屈膝行禮,就連蕭鳳梧,也轉過了身麵對著他。
“不……不必……”
秦明月這下真成了木頭人,走也不是,不走也不是,蕭鳳梧安撫似的對他笑笑,然後取了兩脈香,點燃,分他一脈,對著先祖靈位敬香。
“此後為醫,必當安神定誌,無欲無求,先發大慈惻隱之心,誓願普救含靈之苦,若有疾厄來求救者,不得問其貴賤貧富,長幼妍蚩,怨親善友,華夷愚智,普同一等,皆如至親之想。”
這是孫思邈的《大醫精誠論》,為人醫者,必要知曉的道理。
蕭鳳梧念一句,蕭家眾人便跟著念一句,聲音回響在山中,幽幽傳了很遠,許久後,他將自己的那脈香,連同秦明月的一起插入了香爐中。
三國時閩籍道醫董奉,異居山間,為人治病,不取錢物,使人重病愈者,使栽杏五株,輕者一株,如此數年,計得十萬餘株,鬱然成林,故而醫家每每以“杏林中人”自居。
蕭家買下這座山頭當做祖墳,不使金銀陪葬,僅栽滿山杏樹。
蕭鳳梧一點點,攥緊秦明月冰涼的手,風一吹,杏花落了滿身:“明月,你我百年後,當同葬此處,碑上冠我之姓,牌位供入宗祠,永受後代香火。”
秦明月無父無母,無親無友,死後無人立碑立牌,便是無主孤魂,他卻從不在意這些,畢竟生前哪管身後事,可如今聽到蕭鳳梧所說的話,心頭頓時一窒,嘴唇顫動,竟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,許久後,啞聲道:“不可,我隻是一介戲子……”
“戲子又如何,你喜歡唱戲,我便再堆金砌玉的給你造一座戲台,任你唱念坐打,你若不喜歡唱,後半輩子我養著你,何必管旁人說什麼。”
蕭鳳梧溫熱的指尖在他臉龐略過,風一吹,涼涼的,秦明月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哭了。
“明月,醫者治病救人,不問貧富貴賤,人也不應當有三教九流之分,不要看輕自己。”
山道崎嶇,他們來時是騎馬而來,兩匹棗紅色的馬正在一旁吃草,祭祖完畢,族人在收斂供桌,蕭鳳梧卻翻身上馬,準備下山了,他今日約了人,想把東街的一家鋪子盤下來當醫館,以備蕭家東山再起。
秦明月也牽了自己的坐騎,誰曾想蕭鳳梧卻攥住他的胳膊,一把將人拉上了自己的馬,不偏不倚剛好落在懷中。
秦明月微微眯眼,迎著撲麵而來的暖風,用手肘搗了身後人一下,生得絕色,比滿山杏花還要殊麗:“十六爺,成何體統,你不怕被人瞧見?”
蕭鳳梧騎的飛快,馬蹄聲陣陣,踩著落花淺草而過,他大聲笑問道:“我不怕,你怕嗎?”
秦明月也笑著搖頭:“我不怕。”
山道蜿蜒,隻見一道淺藍色的光團從蕭鳳梧身上飛起,耳畔響起了一道久違的電子音。
【叮!抽離程序啟動,請宿主做好準備,
開啟自檢程序,
自檢完畢。
解除捆綁中,
20%
50%
100%
解除成功,本次服務圓滿結束,親愛的宿主,恭喜你通過星際審核官標準,成功走上自立自強的道路,係統君要離開了喲~】
“籲——”
蕭鳳梧聞言下意識勒住韁繩,往上空看去,隔著青山巒疊,白雲出軸,一點藍色的光團正在悠悠遠去,不禁疑惑皺眉,而後笑了笑,心道從沒見過這麼有意思的妖怪,不吸人血,不害人命,反倒逼著人自立自強。
他正出神,耳畔忽的傳來一聲鞭梢脆響,緊接著馬兒就如離弦之箭般往山下跑去,蕭鳳梧嚇了大跳,狠狠勒住秦明月的腰,把韁繩奪了回來:“好家夥,把我摔下去你就高興了。”
秦明月朗聲而笑,一隻手緊緊攥著蕭鳳梧的胳膊:“我抓著你呢,掉不下去的。”
一路分花拂柳,身形漸漸遠去,牧童坐在牛背上,吹著笛子,清越的山歌調子直上雲霄,驚得鳥兒飛起。
念念不忘,必有回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