薑臨川正在斟酌該如何遣詞造句,才好把這件事說清楚。
第一次他以林川的身份參加桃園詩會時,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。
薑離塵掌心的傷口很深,偏偏又愈合得很慢。
薑臨川慢慢為他上藥,頗為頭疼。
直接告訴皇兄,他怕是會從床上氣得躥起來……要是能把皇兄鎖起來就好了,再也不用擔心他會逃走。
薑離塵閉著眼,卻想起皇妹。這樣久,也沒有什麼書信。皇妹是不是把朕忘了?不過皇妹也沒有寫信給“林川”。皇妹至今還不知道,與她成婚的“林川”是朕。
朕先給林川戴綠帽,然後林川又把這頂綠帽戴在皇妹頭上。
果真是天道好輪回。
薑臨川越想越覺得頭痛,卻反複思索,該如何能兩全其美。
“三個人在一起,不就很好?”忽然心裡響起惡劣的聲音。
艸!
薑離塵差點罵出聲音。
“弄疼你了?”薑臨川見薑離塵顫栗了一下,皺眉。
“你走。”薑離塵想把手抽回來,沒成功。
“有件事想和你說。”薑臨川認真道。
“……”薑離塵本想說不聽,想起之前這樣說,被親,憤怒又惱恨,耳尖卻一熱,悄悄泛起一層薄薄的粉。
好在夜色濃重,不易被人發覺。
薑臨川正要開口,忽然聽見一聲劇烈的轟鳴。
“有妖鬼攻城!”薑離塵瞬間從床上起來,往外跑。
“皇兄!皇兄——”
薑離塵腦中嗡鳴一聲,一怔,差點絆倒。
“皇兄……”
他一回頭,林川提了件鬥篷追上來。
“夜裡冷,之後我再與你說清楚。”薑臨川匆匆在薑離塵眉間落下一吻。
薑離塵僵住不動,任由薑臨川為他係上鬥篷。
不僅僅是因為夜裡冷,薑離塵身上那件龍袍暈開大片血跡,十分醒目,鬥篷能稍稍遮一遮。
薑離塵渾渾噩噩,踏上點將台。
那一聲皇兄,在他心裡反複響起。
難道林川……是皇妹?
他總不會是故意這樣叫?
是了,皇妹好像與林川差不多高,那雙手也相差無幾。
他反而忘了生氣,隻覺腦中空茫一片。
“那不正好嗎?”天狐在他心裡笑得打滾。
什麼正好?
薑離塵站在點將台上,下方夜色如墨,天上星辰密布。
往下方一望,林川一身墨色甲胄,盔甲上盤旋的青龍早已染血,莊肅凶戾,他手中長劍倒映出清亮的月輝,卻有森寒的殺氣。
今日攻勢來得突猛,有人形妖王帶領,比上次毫無章法的攻擊要厲害得多。妖鬼不止有赤喉、青鬼,還有形似犬,卻更為凶暴的鬣狗,人身蛇尾的蟒族,口中吐著鮮紅的蛇信。
“殺林川!賞王侯血!”
妖鬼以血脈為貴,妖鬼中的王侯血可以讓低級妖鬼進化,蛻去獸性,省卻數十年功夫。
在妖鬼眼中,林川威脅性比沈淵強得多。
不管那柄劍有多麼鋒利,也不管那附近堆積了多少具屍體,妖鬼們仍然前仆後繼向林川衝過去。
薑離塵手執真龍玉璽,坐鎮陣法中心,龍氣與陣法相呼應,城牆驟然亮起無數淡金色的光,宛如臥龍蘇醒,將試圖衝破封.鎖的妖鬼震開。
源源不絕的妖鬼從陰暗處爬出來,撞上龍氣屏障,即使有青龍軍分擔壓力,仍然令薑離塵分外疲憊。
今夜妖鬼仿佛傾巢而出,瘋了一樣,完全不在乎死傷。
形勢如此危急,他隻能竭力維持陣法,甚至來不及想林川與皇妹的事。
偶爾將視線投下,瞥見林川安然無恙,心中便稍稍安穩。
妖鬼的屍體已經堆成一座小山,薑臨川麵無表情,動作精準而流暢,以手中長劍迎接四方妖鬼。在越來越凶猛的攻勢下,他宛如精密的殺戮機器,每一劍都恰到好處帶起滾落的頭顱。
青龍軍駐守多年,這樣猛烈的攻擊,還是數十年前。
長夜漫漫,仿佛沒有儘頭。
戰友的血、妖鬼的血淋了滿頭滿身。
不時有人以詩詞調動文氣,溫潤的光輝時隱時現,給予眾人增護。
所有人都在期待,林川林將軍,像上次一樣瞬間改變局勢。
偶爾看那屍山上閃爍的劍光,心中就存有一線希望。
終於聽到屍山之上傳來低啞的聲音。
“貴逼人來不自由,龍驤鳳翥勢難收。”
刹那間天空上風雲變幻,薑臨川身邊隱現龍鳳圖騰,圍著他盤旋飛舞。
頭盔早已碎落,臉上也有一道尖利指爪留下的血痕,連長而卷翹的眼睫上都有細碎的紅,一身墨甲,被血染透,長發在風中飛揚,而他脊梁挺直,不可催折,手中長劍血槽還在淅淅瀝瀝往下滴血。
金光籠罩之下,傷勢飛快痊愈,身體上的疲憊儘數消去,心中升起萬丈豪情。
不止薑臨川一人,戰場上,所有沐浴在龍鳳之輝下的將士,都獲得了增幅。
開篇已然震人心魄,後兩句更不知如何驚絕!
薑離塵忽有些淚意。的確從生來就不自由,他作為幼主登基,憑一己之力收攏權力,平衡天下局勢,雖然民心敬服,卻有諸多掣肘,始終無法如空中騰飛的龍鳳一樣,以不可抵擋之勢,殺儘叛逆賊子!
“殺!”
“不能讓他作完!”
妖鬼們紛紛放棄對手,轉而衝向薑臨川。
他成了所有妖鬼的目標,一時間幾乎被淹沒。
薑離塵看見這一幕,猛然揮袖,龍氣從四周調動,以雷霆之勢將衝向薑臨川的妖鬼震得四分五裂!
不管他是皇妹還是林川,朕都不準他死!
薑臨川仰頭往點將台上看去,微微一笑,聲音低啞而凜冽:
“滿堂花醉三千客,一劍霜寒十四州。”
香氣不知從何處而起,仿佛直入魂魄,令人醺醺然,心中積攢的負麵情緒儘數消去。
妖鬼們卻覺得頭痛欲裂,意識迷蒙,紛紛發出尖利刺耳的嚎叫,但它們並未痛苦多久。
薑臨川手中長劍輕飄飄一橫,在漆黑的夜空中劃開一道銀亮的光。
天地瞬間亮如白晝,竟起霜雪,紛紛揚揚墜下。
無儘寒意彌漫,這一片霜雪之中,殺機暗藏。
看似是雪花,落在妖鬼身上時,就成了鋒利的刃,輕描淡寫掠走它們的生息。
大雪漫過整個戰場,向更遠處飄去。
薑臨川身邊無數妖鬼倒地,他終於能坐下暫息片刻。
身下的屍體太多,他竟離點將台不算很遠,能清晰看到薑離塵的眉目。
薑離塵忽然低眸,兩人視線略略一觸,又匆匆分開。
身處戰場,本該疲憊無望,卻因這一次對視,心中升起無限柔情。
兩人都清楚意識到,這是並肩作戰。
他們都有一樣的目標,都在護佑同樣的山河。
怨氣值因這一波收割再度瘋狂往上躥,數字跳躍的速度令人眼花繚亂。
妖鬼們暫時放棄進入這片雪地,齊齊後撤,一直退出雪地邊緣,守在外麵,等這詩詞異相過去。
雖然詩中是“一劍霜寒十四州”,實際上並沒有那麼遠的範圍,最多有半個州府。
雪越來越大,本不是這個季節應該出現。
蓋過無數屍體,也融進血裡,最後整個戰場都被雪覆蓋,其中又透著濃烈的紅,十分妖異。
薑臨川這時候反倒慶幸,出來時給皇兄穿了一件鬥篷。
他已經察覺不到冷,看著遠處窺伺的妖鬼,想著該怎麼將它們剿殺乾淨。
然而最後一劍幾乎將他精氣神耗空,思緒難以集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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