諾諾失魂落魄地坐在門口,清瘦脊背抵著牆,他手裡抓著一條沙發上的細絨毯子,動作緩慢地蓋到頭上。
毯子太短,他太高,像是鑽進沙堆裡的小鴕鳥,把腦袋藏好了,身體還露在外麵。
毯子底下,諾諾臉色憋得通紅,非常微弱地“嗷嗚”了一聲又一聲,拚命想知道自己聲音有多難聽,為什麼得不到她的擁抱和親吻,連摸頭也沒有,反而讓她那麼討厭。
那時候……她用力把他推開,嚴厲地說了一句“以後不許隨便碰我”,就乾脆地出門,把他關在門板後麵,到現在也沒有回來。
諾諾揉了揉酸脹的眼眶,扯著毯子邊往下拽了拽,把自己藏得更嚴實一點。
喻瑤提著一大袋子育兒書打開家門,毫無準備見到這麼一個輕輕發著抖的巨型恐龍蛋,嚇了一跳。
她上前一步把毯子扯下來,諾諾一頭柔軟的黑發被徹底揉亂,他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,睜圓的狗狗眼裡空洞沮喪。
等看清喻瑤在麵前,他還來不及開心,就意識到自己的樣子嚇到她了。
……更悲傷了。
頭頂一片電閃雷鳴的小烏雲。
喻瑤一時有點啼笑皆非,朝諾諾勾了勾手指:“起來,地上涼。”
她拿出買的幼兒啟蒙版拚音表,找了一塊空白的牆貼好,又把厚厚一摞書由淺入深排列順序,放到諾諾懷裡,接著找出平光鏡戴上,以及一條尺子偽裝成的戒鞭,揮了揮試驗力度。
她今天必須做個嚴師。
好好一個大活人,狗言狗語的算怎麼回事。
諾諾以為他要挨打了,很想“嗷嗚”一下回應喻瑤,讓她明白,就算是打他也沒關係的,隻要彆拋棄他,但很快想到喻瑤不喜歡,他又儘力忍住了不吭聲,乖乖地換到她腿邊坐下,等著疼痛降臨。
喻瑤見到他這幅任人宰割的小模樣,心口不由得酸軟下來,雙手蠢蠢欲動,恨不得去rua一rua他的頭。
她彆開目光,清清嗓子:“今天開始,你給我好好學說話,過來跟我念第一個音節,啊——”
諾諾如臨大敵。
學……學說話了!
如果學得好,她也許就不會討厭他。
諾諾飛快挺直後背,張開口,拚力震動聲帶,剛把“啊”的音發出來,不知怎麼鼻子一酸,後麵又帶出來一個顫巍巍的變調尾音:“——啾。”
“啊啾。”
一個因為發音不標準而奶裡奶氣的噴嚏。
諾諾驚悚抬頭,緊張望著喻瑤的表情,怕她會生氣,完全是一隻漂泊無依的小可憐,弄出一絲絲動靜都擔心遭到嫌惡。
喻瑤不禁檢討自己態度是不是太凶了,她走過去拾起毯子圍到諾諾身上,猶猶豫豫地給他比了個拇指,言不由衷地誇獎:“……挺好聽的,繼續努力。”
諾諾眼裡的波光這才閃耀著蕩起來,鼻尖上沁出一層薄汗,他用半個小時背熟基本的聲母韻母,已經能說出幾個簡單的字和詞,這種進度超出喻瑤的意料。
他很聰明,並且……他仍有本能。
喻瑤覺得可以進入重頭戲了。
她把芒果叫過來,對諾諾科普:“這是狗。”
諾諾乖巧地連連點頭,生澀說:“狗……狗勾。”
喻瑤滿意,繼續指著自己說:“我是它的主人,負責養它照顧它,但你不一樣,你是個人,我們的關係——”
沒等她說完,諾諾迫切地身體前傾,用手撐著地,抬起頭明亮地看她:“……主人!”
喻瑤一怔,諾諾等不及地往前蹭了蹭,手指握住她裙角,雙眼彎起,睫毛間溢出細碎的星光,焦急說:“狗……勾是我,你是……主人。”
第一個完整的句子。
第一次清晰的發音。
喻瑤終於聽出,他嗓音質感極好,乾淨清冷,像是大雪後白皚皚的鬆林,那種風過林梢的低響,揉著跟他外表極具反差的涼薄和疏離,從耳畔刮過,直抵神經。
這樣一幅嗓子,純潔地叫著她主人。
他人在陽光裡,全身鍍著金線,虔誠而專注地凝視她,眼裡的琉璃色不知道什麼時候轉深,某一刻竟要將喻瑤溺在裡麵。
喻瑤不能相信,她也算見過風浪的,竟為了諾諾一句天真的話而晃了神。
她反射性伸出手,捂住他的嘴。
“不準叫了!”她呼吸略微加快,“跟我學,叫我名字。”
諾諾卻怎麼也發不出“喻”的音,急得眼尾都泛了潮氣,喻瑤不得已放棄:“……那就叫瑤瑤。”
很快喻瑤就意識到,這是她做的最錯誤的一個決定。
某隻終於會往外蹦單詞的小狗勾完全不知道安靜是個什麼東西,已然沉迷學習不能自拔,跟在她後麵,磕磕絆絆的就沒停過,每句都要帶她名字。
“瑤瑤,養狗勾!”
“瑤瑤,我會——縮好多——字!”
“瑤瑤,嗷嗚——”
這是開心過頭了。
喻瑤驀的轉身,凶巴巴在他手臂上一拍,力氣不小:“說人話!”
諾諾眨眨眼,溫順地低下腦袋,不敢碰她的手,輕扯著他衣袖,小聲說:“瑤瑤,疼。”
喻瑤頭要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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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四點過後,天色明顯黯淡下來,喻瑤翻了翻通話列表,不到十個小時的時間裡,她掛了上百通電話,除了最開始接了白曉的,告訴他什麼都不要管不要乾涉外,其餘一概無視。
早上發了微博後,她就聯係民警陳路,請官方發布了貨真價實的警情通報,把她遭遇的事實板上釘釘,這樣一來,“憑空捏造”,“子虛烏有”等等的罪名就落不到她身上。
事實確鑿發生,那麼在如此巧合的時間段裡,薑媛團隊自然是最大嫌疑,誰都明白這個道理。
就算她拿不出更多證據,但薑媛這個“疑似下黑手報複同行”的罪名都立在那了,總有人會去懷疑。
哪怕就一個,她都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