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) 賀靈羽其人, 確有大才。
他本人的經曆也非常傳奇,費國國滅前,他隱姓埋名, 隻為曲線救國;費國國滅後, 他詐死脫身,隻為有朝一日,扳回一城。這一改頭換麵, 到他以扶戌的身份, 來到了王城,得見虞帝, 已然有十餘年光陰。
扶戌著實能韜光養晦。
好在付出是有回報的,扶戌他憑借著自身才能,在虞朝混得風生水起。進獻平百越計,更是讓他一舉成名天下知, 後隨著魏擴領兵平百越,獻出良計的扶戌官升為禦史大夫。此職乃丞相副職,掌圖籍秘書,執群臣奏章,兼理監察事務。
一時間,可以說是華曜日月,天下奔走而慕豔。
而丞相蘇辭年邁, 不止一次上書請辭。
不過即便蘇辭卸任,下任丞相倒也輪不到扶戌,不過日後卻很難說了。大家都看得出來, 扶戌很受陛下信重,更進一步,隻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。
當然了,坐在龍椅上的那位,再是看重扶戌,也並沒有多過火,而扶戌表現地也不像是個佞臣,人家是有真才實學的。
在成為禦史大夫前,扶戌還做過內史長史,內史如今掌管京師之地,相當於京兆尹,當時扶戌就向內史霍遇進言,促成了之後全國範圍內馳道的修築。
這馳道類似於管道,目的是為了政令暢通,各地交流便利。先前通往漠北的直道,就是這種性質的。後來修建的馳道,先是以新都城丹陽為中心,一條向東,通往過去的褚國和嚴國,一條向南,直達兩淮地域。
後來又在巴蜀地區修築了一條馳道,便於中原地區和西南地區的交通;等到攻打百越前,又在原越國附近修築了攀越秦嶺的新道。
加上直道,便將全國各地以丹陽為中心聯係到了一起。
這種馳道路基堅固,寬五十步,道旁每隔三丈種青鬆一株。不過就整體規格來講,還是以直道為最,直道這條路前後修了兩年,即便是顧青,也會在看到這條道路後,感歎於集體智慧。
再者修築馳道,在很大程度上,也是正中顧青下懷。這也是顧青為什麼會更願意將他明知道內裡身份的扶戌,接連提拔上來,還將他提拔到三公之一的禦史大夫之位上。
當然了,這其中還有顧青想就近觀察扶戌的因素。
扶戌他表現地幾乎完美無缺,除了顧青,沒有人知道他就是當年一大“攪屎棍”的賀靈羽。
就憑這一點,顧青就更有幾分喜歡他了。
說起“攪屎棍”賀靈羽來,當年被他坑過的鄭王,如今尚在。鄭王在鄭國覆滅後,也不說是成了階下囚,可也沒什麼了權力,更像是個吉祥物,亦或是昭顯虞帝慈悲為懷的證據。其他國的君王也是,比如說前費王和前太子襲。
當時費破時,太子襲還帶著宗族中人想要逃走,卻被攔了下來,這數年間都隻能在丹陽城做米蟲,就是他想聯係從前的舊部,那也得有機會啊。
倒是前費王,也就是扶戌和前太子襲的父親,他在幾年前去世了。這其中倒沒有什麼陰謀,畢竟作為最終勝利者的顧青,也不至於再多去為難前費王這個敗寇。
前費王就是年事已高,再加上鬱結於心,自然死亡的。
此事也沒有藏著掖著,扶戌必然是知情的,但他半分都沒有表現出來,不過私下有悄悄祭拜就是了。除此之外,扶戌從沒有去聯絡過兄長太子襲,也沒有和費國舊民對過暗號。
費國舊民是說仍舊當自己是費國人的原費國人,他們不歸順於虞朝,還在私下中到處活動,意圖複國。那麼按照虞國律法,他們就被歸於遊民之類的。
乍一聽這舊民多有宏圖壯誌,但實際上隨著大一統的腳步,從各方麵往前推動,很快他們連遊民都做不了了。因為按照虞朝律法規定,全國上下推行戶口製度,每個人都得擁有身份證明,如“驗”“傳”和“符”等,沒有證件的,都會被當成黑戶。
而律法還提倡百姓檢舉,也就是如果發現疑似黑戶者,若是沒有身份證明,那就可以把這人扭送到衙門,衙門會有相應獎勵。
另外,如果沒有身份證明,旅館都不會收留該人。
也就是說,這些是黑戶的各國舊民們,漸漸地也就隻有長期露宿荒郊野嶺,寸步難行的下場。所幸當下律法還沒有嚴苛到不準許誰隱居山林,不過成為隱士是不被提倡的,畢竟現在人口本來就不多,若是都跑去歸隱山林,那誰來耕田打仗?
話又說回來,顧青看扶戌順眼,並進一步信重他,倒也不是完全假裝的。
就是不知道同樣在假裝的扶戌,會不會假裝著假裝著就入戲太深?
顧青還是有那麼點期待後續的。
虞朝大一統後,在虞帝的掌管下,相對平穩地渡過了過渡期。又隨著百越被平,其他複國說什麼的,也都是小打小鬨,這麼一來,最大的威脅就是漠北的外敵:
匈奴。
從前的時候,和漠北挨得更近的褚國,和嚴國等都領兵,擊退過這一凶悍的遊牧民族。長城也在進一步修建中。
到了現在,帶兵鎮守的是霍懷川。
在最初兩年時,曾爆發過一次大戰。當時霍懷川領兵三十萬,北擊匈奴,收河套地區。此後胡人不敢再大規模來犯,到顧青決定北巡時,已有十餘年了,而到此時,顧青稱帝已有十二年,加上之前他做虞國君王的時間,顧青到這個平行世界,已經有十八年的時間了。
這可不短了。
顧青難免生倦,隻是他被曆史裹挾著往前,一時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。
而就在顧青決定北巡時,匈奴在龜縮多年後,重整旗鼓,再次洶洶來犯。
霍懷川領兵抵禦。
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的,這一次,在顧青的鑾駕即將抵達前線時,傳來了霍懷川重傷的消息。
當顧青來到營寨,霍懷川撐著那不知道從哪兒的最後力氣,從營帳中往外衝,遠遠地就看到了鑾駕,隻是他還是沒能撐著到顧青麵前,就重重跌落在地上。本來霍懷川就受了重傷,先前軍醫們都在暗自搖頭了,而他還能往外衝幾步,實屬是回光返照。
可以說是霍懷川內心的信念,再支撐著他,隻是天不遂他願。
不。
顧青來到了霍懷川麵前時,他還苦苦撐著最後一口氣。
顧青俯下-身來,對他說道:“孤原諒你了。”
霍懷川終於閉上了眼睛。
顧青緊抿了一下嘴角,再舉目四望,將四周士兵們儘收眼底,他深吸一口氣,緩慢而有力道:“王朝卿,將朕的佩劍拿來!”
大一統十二年,匈奴大舉來犯,武通侯霍懷川戰死。
虞軍士氣消沉。
帝至,領兵親征。
戰前帝登高,做戰前宣言,使群情激奮,士氣大漲。
後虞軍有如神助,卻匈奴七百餘裡,匈奴單於劼頓身死,匈奴退居漠北,分裂為五部,數十年不敢再犯。
這一戰自匈奴單於劼頓大舉來犯,到其身死,匈奴敗退,前後有數月時間。其中顧青親征的時間有月餘,在那之前霍懷川帶領著虞軍,有數次打退匈奴,也在很大程度上消磨了匈奴的總體實力,而他的戰死,加上顧青做的戰前演講,才能極大鼓舞了士氣。
顧青當時登高做的戰前演講,在他帶領虞軍和匈奴對戰時,便傳回到了後方。雖然大一統的時間,並不完全足夠,讓所有人都認同“我們是一個大民族,我們是一個國家的人民”,但比起匈奴這一外敵,顯然大家對於虞朝還是更有認同感,何況從前的時候,原褚國和原嚴國就曾遭受過匈奴侵襲,再往前那都能推到夏商期間,也就是不管怎麼說,匈奴都是外敵。
在如此時刻,外敵的大舉進犯,在很大程度上激起了大家一致的憤怒,還有團結等。
這其中顧青那篇演講,起到了舉重若輕的作用,即使不在當場,可看到這篇文章,還是能感受到其中的激勵,其中的呼喊,其中蘊藏著的力量;哪怕不再戰場,也會拍案而起,恨不能同上戰場,和外敵決一死戰。
士氣看不見摸不著,可它卻又能在一場戰役中,起決定作用。
以及軍備,還有糧草等也是至關重要的。
這一點,虞國這邊就做得足夠好了,做到了上下一心,眾誌成城。
但這一戰,還是有很多士兵戰死。
這一次,顧青的心情格外複雜。
戰役結束後,於榆林郡建英烈祠,同時也對原有律法中,對於征兵家庭撫恤事宜,進行了革新。另外,在將霍懷川也葬於榆林郡的英烈祠中,他在榆林郡鎮守了十餘年,他死後仍做為英靈,繼續鎮守榆林郡,和其他犧牲的士兵們一樣。
後,顧青班師回朝。
就要弱冠的太子章,率領百官出城門相迎。他做太子做得很好,何況他身邊也有了不少同輩人輔佐他,在百官中也有了威信力,將來會是個合格的帝皇。
顧青心中這麼想道。
待回到了王宮中,顧青在內侍的服侍下,脫掉了盔甲,換上了常服,安靜地坐在禦案後。他從外表看起來,已經不再年輕了,身體年齡也有四十多了,儘管沒有白發,但這時候本來人均壽命,就不能和以後相比,更不用說他內裡的靈魂,也早就沒了年輕一說。
內侍們不敢打擾,紛紛在旁邊裝起了背景板。
宮門一關,也隔絕了外麵的喧囂。
良久後,殿中才響起了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。
霍懷川戰死沙場一事,霍家也知道了。
霍家人相對平靜,不是他們早就預料到會有那麼一天,而是霍懷川本就是名軍人,而霍家像他這樣戰死沙場的,還有許多。在霍家的祠堂中,擺放的許多牌位,就有大部分是這樣離開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