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五,晚上十一點。
剛加班寫完報告的徐忍冬離開了公司大樓。初夏的深夜,星星低沉,夜空中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植物清香。徐忍冬貪婪地嗅了一口這味道,再將胸中濁氣緩緩吐出。
呼……有點累了。
停車場在對麵,紅綠燈仍是紅色。他揉揉眼睛,站在斑馬線前耐心等待。人行紅綠燈很快跳成了綠色,他向前踏出一步,眼前的景色忽然一晃,像一滴水落入平靜的湖麵,整個視野有了一瞬間的模糊。他本能地揉了揉眼,與此同時聽到一個銳利的刹車聲,周圍爆發出尖叫。
“小心!”“快躲開!”
有車要撞上來了?!
危機感如同炸裂一般,瞬間激起腎上腺素。徐忍冬悚然睜眼,本能地後退兩步,並且順著刹車聲的來源望去。這一望之下,驚悚感替代了危機感,雞皮疙瘩一下子起來了。
——電梯?
沒錯,這個以高速衝向他、又以詭異的急刹車瞬間停在他麵前的,正是一間四四方方的電梯。電梯四周空無一物,金屬梯身反射著冰冷的銀色光芒。電梯門關著,側麵有一個原形的金屬按鈕,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的、隨處可見的電梯。
——但在馬路上差點撞到人的電梯根本不普通好嗎!
徐忍冬臉色一變,因為他發現,異變還不止於此!
方才尖叫著提醒他小心的是兩個站在馬路對麵的女孩,她們滿臉都是驚恐擔憂,嘴巴張得大大的,手還指著電梯的方向。然而她們整個人都像凝固了一般,就這麼保持著誇張的動作,散發出一種詭異的死氣。
在她們身後,遛彎的老人牽著小狗,抬起的左腳還未放下。馬路對麵的超市裡,店員剛接過客人的錢,幾枚硬幣從指間滑落,靜止地停留在了空中。
像是被按下了停止鍵,所有人的時間都靜止了。整個世界陷入死寂,徐忍冬一瞬間錯覺自己誤入了恐怖蠟像館,麵前這些都不是有血有肉的活人,而是冰冷的蠟像。
在這突如其來的詭異之中,徐忍冬的心跳陡然劇增,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來。他強迫自己鎮定,警惕地打量四周。心中同時閃過一個疑惑:
為什麼我還能動?
他動了動手指,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。他又走了兩步,想去確認周圍到底是什麼情況,沒想到伸腳出去就像踢到了什麼似的,發出了砰地輕響。
徐忍冬再次皺眉,試探性地朝前伸出手,摸到了堅硬如牆壁的觸感。然而麵前確實什麼都沒有。
他順著這麵空氣牆四處摸索,終於在兩分鐘之後意識到,自己是被空氣牆完完整整地包圍起來了。不,準確地來說,他是被三麵空氣牆和一麵電梯門給困住了。
詭異感像蛇一樣在背後爬行,冷冰冰的,令人毛骨悚然。幸而徐忍冬生性冷靜自持,此時雖然恐懼,卻並未亂了陣腳。他用力敲打空氣牆,隻聽得悶悶響聲,空氣牆似乎紋絲不動。他便將目光投向了那個憑空出現的電梯。
空氣牆外時間靜止,空氣牆內有個電梯。那麼留給他的選擇隻有一個。
徐忍冬毫不猶豫地按下了電梯按鈕。
“叮。”
電梯門立刻打開了。裡麵是同樣質地的銀灰色金屬機身,模模糊糊地倒映著徐忍冬窄肩細腰的身形。他走了進去,英挺的五官裡有種冷冽感。
現在這個狀況,恐怕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救。他隻能靠自己。
在他進入之後,電梯門很快關上了,並且發出了低低的電機運行聲。這也無法解釋,因為從外部看,這部電梯就是一個光禿禿的金屬盒子,並沒有連接任何線路和纜繩——那麼它將去往哪裡?
它將把我帶向哪裡?
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。
四方形的電梯,每一個金屬麵上都映出自己的身影。徐忍冬莫名覺得壓抑,便鬆了鬆領帶,將西裝外套的扣子一個個解開。脫下外套之後,他又習慣性地確認了一下領口。襯衫紐扣仔仔細細地扣到了最上麵的一個,是他習以為常的端莊優雅。然而那麵容太過俊美,神情又太過克製,仿佛是坐在薔薇花叢間,手捧聖經的年輕神父。沉默寡言,清冷自持,悄無聲息地拒人於千裡之外。
擁有這樣的美貌卻毫無自覺,以至於那君子端方的儀態裡,竟纏繞著一絲禁欲的色氣。
他將那深藍色的西裝外套稍稍整理,挽在臂彎裡。然而很快地,他又將西裝外套重新穿上了。
因為冷。
電梯裡的溫度在迅速下降,明顯不屬於初夏的冷。與此同時,眼前憑空浮現出一行字:матрёшка。
這是……俄文?
徐忍冬伸手觸摸這行字,發現它似乎隻是投影,並沒有實體。“叮”,不知何處又響了一聲。他感覺電梯停下了,然後,門緩緩地打開。
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白。刺骨的寒風灌進電梯,徐忍冬拉緊西裝外套,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氣。空氣中滿是冰雪的味道,無比凜冽,令人清醒。他並不急著出去,而是靜靜打量著電梯外的場景。這是一片森林,沉重的白雪將樹枝都壓彎了,不時有積雪從樹枝掉落,啪地砸在雪地裡。地上也是厚厚的積雪,不遠處有一排腳印,斜斜地伸向森林深處。
空中仍然飄著鵝毛大雪,腳印卻深而清晰,看來踏出這腳印的人並沒有離開多久。
徐忍冬掏出手機看了看,沒有信號,屏幕上顯示的時間停留在星期五十一點十分——晚上十一點十分,然而此時的電梯外,卻是暮色沉沉的傍晚。雖然大雪紛飛,但還能看見森林上方那一抹夕陽餘暉。
這裡不會真的是俄羅斯吧……
不,即便是俄羅斯,時差也不對。
無論如何,不能坐以待斃。
徐忍冬走出電梯。就在他離開電梯的一瞬,他感到身後一空。回過頭時,電梯竟然消失了。就像它憑空出現一樣,此時它又突兀地消失了。雪地上甚至沒有留下絲毫痕跡,隻有徐忍冬剛剛踏出的腳印。這一次,徐忍冬並沒有太過驚訝,反而有種“果然如此”的心情。
冰天雪地,非常寒冷。徐忍冬身上僅著夏款西裝,根本無法抵禦寒冷。但他並未瑟縮,也沒有抱緊自己,仍是那副淡定自持的模樣,即便在寒風中也不願失態。他的唇薄得恰到好處,如若微笑,應該是相當好看的,可惜此時那薄唇因寒冷而微微抿起,反而沾上幾分禁欲意味。
他不再浪費時間,快步朝腳印走去。剛要俯身檢查腳印,忽然聽見森林深處傳來一聲慘叫。
“啊啊啊啊啊我錯了我錯了東西我還你你彆追了啊啊啊啊啊——”
那聲音清銳高亢,肺活量驚人,一聽就是個活力十足的年輕人。隻是他叫的這內容太亂七八糟,徐忍冬隻聽出一個信息來:
他遇到危險了!
而聲音來源,正好就是腳步延伸的方向。
徐忍冬立刻拔腿狂奔。雪太深,每一步都會陷進柔軟的積雪裡。徐忍冬追隨著腳印,用最快的速度前進著,一路都在思考那年輕人遇到的會是什麼。熊?綁匪?還是什麼非自然的東西?……不管怎麼說,趕緊去救人!
腳印越來越清晰。徐忍冬聽見自己粗粗的喘息聲和砰砰的心跳聲,冰冷的空氣灌進肺裡,涼得他喉嚨發疼,他很快因體力不支而停下腳步,扶著一棵大樹喘氣。呼吸稍稍平靜一點,與此同時,他聽見了一個詭異的聲音。
噗。噗。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