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二樓,連喬推開房門,屋子裡是一片黑暗。
借著走廊上的光線,他看到床上一個人影正安穩睡著,黑暗中傳來那人均勻的呼吸聲。
連喬想把忍冬搖醒問清楚,可是看忍冬睡得那麼沉,他猶豫了一下,終究沒有打開房間裡的燈,而是輕輕關上門,躡手躡腳地爬到床上。
柔軟床鋪發出輕微的咯吱響,睡夢中的忍冬對此卻全然不察。仿佛他不是身處危機四伏的副本之內,而是躺在溫暖安全的家中。
他是因為累壞了才放鬆了警惕,還是……已經失去了求生的意誌?
連喬腦中又浮現出那次在學校教室外麵偷窺到的,忍冬那疲憊如瀕死天鵝的模樣。
方才和尚提到“末日前的狂歡”,讓連喬如醍醐灌頂,一下子驚出了一身冷汗。
忍冬這些天來的反常舉動,可不就是——末日前的狂歡嗎?
細細想來,這些天來忍冬對探索場景、尋找線索從未表現出興趣,反而不住地拉著他求歡。今天也是,爛尾樓那種地方明明很不安全,忍冬卻像瘋了一樣和他做了個天昏地暗。
他甚至不讓自己使用黃銅鑰匙。雖然是有些冒險的舉動,但被困在副本裡早晚也是死啊!
簡直像是不打算離開這裡……
不,簡直就像已經知道自己出不去了一樣!
——可是,為什麼呢?
忍冬到底發現了什麼,以至於變得如此消沉?明明進電梯的時候還約好了要一起出來……
等等。他的不對勁,好像就是從電梯裡開始的。
他們是在家裡進入電梯的。進電梯的時候連喬順手拿起茶幾上的兩顆草莓,一人一顆塞進嘴裡。當時忍冬還笑著說“等出來了再一起去買些草莓”,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。
可是進入電梯之後,他卻像換了個人似的,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苦澀的味道。
一顆剛剛長到最好時候的果子,被封在苦酒壇子裡,無人知曉地浸泡了千年,再把他撈出來,就是那種味道。
其實當時連喬就有些奇怪,可是還沒來得及問,忍冬就縮水成了嬰兒,緊接著又消失在冰天雪地裡。一連串的變故打得連喬措不及防,當時他忙著去救忍冬,情急之下,也就把這回事拋在了腦後。
而後忍冬的舉動也讓他大為不解——忍冬以前明明那麼善良正直,一個有著輕微殉道者傾向的人竟然會主動設計害死隊友。而當時忍冬給他的理由是……
……當時忍冬說了什麼來著?
大腦深處那股劇痛再度襲來。連喬捂著腦袋,痛得恨不得撞牆,卻仍不肯中斷回憶,強迫自己繼續想下去。
當時忍冬……好像是說……
“我們之間,總有一個要當壞人。我不想你變壞。所以這次壞人由我來當吧。”
他為什麼這麼說?
為什麼這麼肯定“總有一個要當壞人”?為什麼說“這次就由我來當”?
……“這次”?
難道說,還有另一次……
“嗚……”連喬實在痛得狠了,整個人近乎痙攣地抽搐起來。
這番動作竟驚醒了忍冬。忍冬迷迷糊糊睜開眼,在黑暗中摸索著他:“連喬?”
“……”連喬死死咬著嘴唇,不肯漏出一點呻*吟。他努力平息著呼吸,不讓忍冬聽出異樣,低低應聲道,“……嗯。我在。”
忍冬習慣性地鑽進他的懷抱,把臉頰貼在他胸膛上。片刻後,有些困惑地仰起頭:“你心跳好快。”
“……”連喬一時想不出什麼謊話騙他,隻好乾巴巴地說了句,“是嗎?”
“發燒了嗎……”忍冬睡得半夢半醒,迷迷糊糊間按著他的肩膀,身子往上挪了挪,拿自己的額頭貼著他的額頭。幾秒鐘後安心地道,“還好,不燙……”
“嗯,我沒事。”連喬吻了吻他的唇角,“快睡吧。”
忍冬真是累壞了,確認他沒發燒之後,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下。
連喬在黑暗中抱著他,緩慢調整著呼吸。漸漸的,大腦中那股鑽頂劇痛一點點平息下來。他深吸一口氣,發覺後背已被冷汗浸透。
這毛病,發作起來一次比一次厲害了。
大腦深處殘餘著被生生破開的撕裂感,他不禁懷疑,下次再發作,他會不會當場痛暈過去。
更糟糕的是,現在不光是頭痛,痛完之後他還會像大病初愈一般渾身沒有力氣。平常也就罷了,要是在遭遇危險的時候發病,那豈不是任人宰割?
幸好止痛片還夠用,不如從明天開始早晚各吃一粒……
不,還是算了。
睡意漸漸襲來,連喬抱著忍冬,迷迷糊糊地想到:忍冬已經沒有藥了,萬一忍冬再發起病來,至少先給他吃一點止痛片……我可不能全吃光了……
兩個藥罐子,連止痛片都要省著吃。
真可憐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