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家管事不得不慌。
沈家當年也曾是武林名門,上一任家主棄文從商後,沈家漸漸隱退,才從武林中失去了存在感。
他是沈家的家生子,世代服侍沈家,所以他最是了解武林中人的可怕。
這些沒有讀過書的武林人,嫉惡如仇,偏又衝動意氣,火氣上頭的時候不管不顧,要是被他們逮住,斷腿斷手都是輕的。
在績溪的時候,他就知道自己得罪了武林中人,以後絕對討不到好,所以翻來覆去一晚上睡不著,提心吊膽,終於大著膽子提前偷跑,希望能就此甩開那個煞神……
甩是甩開了,沒想到,這麼快又碰上。
沈家管事欲哭無淚,麵上僵硬地轉過頭去,假裝不知情,什麼都沒看見。
碰巧這時候,輪到他們進城了。
沈家管事瘋狂地拍打車夫的背:“快走,快走,快走!”
在季修的注視下,沈家的車隊緩緩進了城。
管事鬆了一口氣,靠坐在馬車裡麵,慶幸自己動作快,雖然揚州城是沈家的大本營,但是他做的那些事情總是不光彩的,要是當著眾人的麵被武林人爆出來,他還不如任由那人打斷腿。
屬下來問他,接下來去哪裡。
管事歎了口氣道:“先回沈家吧。”
回來的路上,他們收到了消息,沈老爺過世,請了靈隱寺的大師做法事,法事要做七七四十九天,等到了日子,沈老爺下葬,大少爺正式接管沈家,需要他們這些管事在一邊幫襯,所以沈夫人召集沈家的所有管事,不管外麵有大事小事,先放下往回趕再說。
要不是因為這個,他這時候一定還在路上賺外快,哪裡會匆匆回到揚州,有和那個煞星撞上?
沈家管事的心裡不由得對沈夫人和沈少爺有了一絲埋怨。
婦道人家,就是沒什麼主見,區區小事,值得她大驚小怪,恨不得昭告天下。
不過話是這麼說的,但是想到沈老爺走了之後,沈大少爺上任,長於婦人之手,眼界低淺,自負任性又耳根子軟好忽悠,到時候,諾大個沈家等於任由他們這些管事的操縱,他又迫不及待起來。
商隊匆匆趕到沈家,管事下了車,碰上幾個好友同僚,打了招呼,一起進到沈家。
在管家的接待下,見到了沈夫人和沈少爺。
沈夫人和沈少爺身上都披著白色麻布,沈夫人頭上還彆了一朵白花,一副未亡人模樣,坐在偏廳上座,憔悴的臉色裡帶著掩飾不住的得意。
母子倆和進門的管事暗示了幾句,言語中高高在上,得到一堆人的儘忠後,才滿意地點頭,讓丫鬟將人帶去祭拜沈老爺,具體事情等法事結束之後再說。
沈家管事心裡不屑,和另外幾人去了,隨意地拜了拜之後,擠出兩滴淚,就做出一副傷心過度的樣子退了下去,去前院和好友說話。
他們走掉之後,後麵又有人來祭拜。
沈老爺的棺木前熱熱鬨鬨,一直沒缺過人,可是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停下來多看兩眼。
跪在地上看守火盆的幾個少女少女,都是沈家的庶子庶女,倒是臉色十分倉皇,可是卻不是為了沈老爺,而是為了未知的將來。
大少爺掌權,這沈家還有他們的容身之處嗎?
沈老爺年輕的時候,是個俊傑,一表人才,萬事都好,就是太過花心。
沈家庶子庶女眾多,庶子五個,庶女十幾個,猛一看比皇帝的孩子還多。沈夫人作為正房夫人,對他們深惡痛絕,經常為難他們。
以前有沈老爺管著,不敢太過分。
現在沈老爺去了……
還未嫁人的八小姐望著棺木,神色怔怔,帶著幾分失魂落魄:“爹生前最疼愛我,說過等他病好,要給我找一門好親事,現在他去了,我該怎麼辦啊?”
九小姐聞言默默垂淚:“八姐,你彆想這些了,夫人不會心軟的。”
八小姐鼻子一酸,哭了出來:“我好羨慕六姐。”
幾個庶女之中,隻有六小姐沈琅嫁的身份最低。
沈琅嫁人的時候,後麵幾個妹妹年齡還小,不懂事,十分看不起她的選擇,覺得她嫁的太低。
就算看不上六十歲的老太爺,也可以嫁給其他門當戶對的人家,她偏偏看上一個無父無母的平頭百姓。
那時候,沈老爺還在,她們的姨娘也都在身邊,就算不得沈老爺的寵愛,在沈夫人亂來的時候,也可以為她們爭來合心意的利益,所以她們肆無忌憚地議論沈琅。
如今沈老爺故去,姨娘隻是區區侍妾,在沈家再沒有人撐腰,輪到她們頭上了,她們才知道沈琅有多聰慧。
抓住唯一脫離沈家的機會,不要嫁妝、不要寵愛,也要遠離沈家。
八小姐捂著臉,哀哀哭泣,心裡滿是後悔。
若是可以,她就不該期盼老爺病好挑一門好親事,隨便找個人家嫁了,也比落到沈夫人手上好。
“六小姐、六姑爺到。”
門口唱詞的人高喊了一句,跪在棺木前的幾個少女紛紛住嘴,不好意思在當事人麵前說話。
過了一會兒,季修和沈琅走進來,在棺木前上了一炷香,態度自然地轉身要走。
“等等!”八小姐沈璃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心裡的情緒,起身叫住沈琅,“六姐,你要走了嗎?我想和你說說話。”
沈琅回過頭,看了眼她身上穿的麻衣。
沈璃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,不在意道:“晚上就輪到十妹妹和十一妹妹了,不需要我。”
“我住在最近的一家悅來客棧,你要來就來吧。”
沈璃連忙點頭,殷切地目送沈琅身影離開,神不守舍地回到棺木前。
九小姐打量她的表情,小聲問:“八姐,你叫她做什麼?”
沈璃回憶著昨日和姨娘閒聊時說起的話題,搖了搖頭,沒有多說,但是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。
晚上一定要去拜訪沈琅和六姐夫。
……
離開沈家前,沈琅和季修去偏廳拜見沈夫人。
沈夫人神情微妙而得意,上下審視地看著沈琅,言語輕慢:“沒想到你倒是回來的挺快。”
她拍了拍手背,隨意道:“下去吧,夜裡記得來守夜。”
沈琅一愣,神色古怪而諷刺。
“夫人,我已經嫁人,不再是沈家的女兒了”
守夜這種事,她願意守,是情分,不願意守,是常理,沒有道理說一定要她守,沈夫人用命令的口氣說出這話,她還偏就不願意守了。
當年她千方百計逃出沈家,就不可能再被沈家操縱。
以前還念在季修是沈家的賬房,對沈夫人多有容忍,現在怕什麼?要不是看在沈老爺過世的麵子上,她連揚州都不屑於回。
沈琅硬氣的回應無疑讓沈夫人大吃一驚,她睜大眼,不敢相信麵前的女人是當年那個無依無靠的孤女沈琅。
要知道,就算是沈老爺生前最寵愛的沈璃,這時候,也不敢用這種語氣和她說話。
沈夫人惱羞成怒:“你還反了天了!既然不聽我的話,以後你就彆想再靠著沈家!”
“夫人多慮了,我和相公長住徽州,並不需要依靠沈家的名聲。”沈琅不卑不亢地頂了回去,臉色淡淡。
沈夫人一噎,這才想起了沈琅現在的情況。
兩年之前,季修就從沈家布莊辭工,之後他們一家都不待在揚州。
這樣一來,倒是真的沒有什麼把柄能製得住他們。
沈夫人的臉色有些難堪起來。
沈琅嘲諷一笑,眼神寵辱不驚:“夫人,那我就先告辭了。”
她轉身示意季修,語氣轉為柔和:“相公,我們先走吧。”
季修眼底帶著些驚訝,看著這位今日不知為何,竟有幾分陌生的夫人,溫和一笑,柔聲道:“夫人說什麼就是什麼。”
沈琅忽然遭到調戲,愣了一下,無奈地瞪他一眼。
兩夫婦相攜走出偏廳。
得罪了沈夫人,領路的管家和下人都不見了,兩人想要離開沈家,還得自己認路。
沈琅心裡沒底,她許多年沒有回沈家,對沈家並不熟悉。
見她臉色,季修挑眉一笑:“既然夫人也沒有辦法,我找個人來帶路吧。”
找誰?
季修沒有回答沈琅,衝著院子裡努力躲閃的某個身影招了招手。
不幸被逮的沈家管事:“……”
他欲哭無淚,真的沒想到,都回到了沈家,就和朋友在院子裡說說話,還能撞上這個煞星。
“這位大俠……”
他並沒有見過這位不受沈老爺重視的六姑爺,苦著臉上前。
季修施施然道:“我和夫人前來拜祭沈老爺,不小心迷了路。”
管事驚訝,以為這是沈家當年留在武林上的關係,連忙點頭答應:“好說,我認識路,大俠和夫人這邊請。”
他的身後,布莊的管事臉上滿是詫異。
這,這不就是兩年前從布莊離開的季修嗎?
季修無能,他的夫人是不受重視的六小姐,夫婦倆都是沈家的邊緣人物,在沈家毫無存在感,好友討好他們做什麼?
說實話,現在老爺走了,他們身為沈家的管事,半個實權人物,就算是麵對夫人和大少爺,都不必如此作態。
布莊管事搞不懂情況,想要上前攔住:“你乾什麼?”
沈家管事心裡漏跳一下,生怕好友的小命不好,連忙拉開他:“我送了人馬上回來,你彆搗亂。”
“我搗亂?”布莊管事氣笑了,“你是瘋了不成,老爺又沒將產業交給六小姐,你對著六小姐他們討好有什麼用?”
沈家管事皺眉:“……六小姐?”
他有種被愚弄的惱怒感,憤怒地抬起頭,瞪向季修——
對上季修冷冷淡淡的目光,他全身仿佛“嘩”一聲澆滿了涼水,瞬間清醒。
等等,他討好季修,壓根就不是因為什麼六小姐不六小姐,是因為季修是武林中人,而且武功奇高啊。
季修勾唇:“嗬。”
聽到這聲冷笑,沈家管事心裡一驚,再不顧上身邊勸說的友人,飛快地將人一推,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:“不用管他,他腦子不清楚,大俠……不對,六姑爺這邊請。”
季修掃了布莊管事一眼,拉著沈琅的手,好以整暇地跟上。
布莊管事正生氣,還想要再勸,注意到這一眼,心裡發寒,眉頭緊皺,不自覺地住了嘴。
——習武之人身上能外放丹田內力,因此越是武功高強,越是氣勢驚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