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兩天總是用精神觸手去招惹他, 寧鴿表麵不動聲色,其實心中多多少少存著點惡作劇的念頭。
在上一次木傀儡的副本裡,裴寒就變成了傀儡, 連上了寧鴿的思絲。
明明可以輕易操控他,想讓他做什麼他就會做什麼,寧鴿卻是在掃描錨點前的最後時刻才發現這個秘密的,結果根本沒有玩到, 多少讓人有點遺憾。
這類有趣的功能都是限時放送,過期無效,一出副本就沒了, 這次寧鴿不太想輕易放過機會。
稍微招惹一下,他就會害羞, 還挺好玩。
可是現在,他坐在她對麵, 用一雙沉靜的眼睛注視著她, 那麼坦然地、徹底地把自己的精神世界向她敞開時, 寧鴿反而不太好意思下手了。
這一次, 寧鴿小心地控製著,沒有再像前幾次那樣, 輕易地沿著開錯的車道一開始就往歪處走。
鄭重而認真地,她第一次真的進入了他的精神世界。也就是裴寒說過的,叫做哨兵的精神域的地方。
寧鴿眼前看到的不再是他了。
寧鴿看見了一座孤島。
一座被茫茫的暗夜裡的大海包圍在中間的孤島。
天幕是黑的,沉而壓抑,籠罩著一切, 沒有亮光。墨一般的海水如同死一樣靜寂, 毫無波瀾。
沒有風, 沒有聲音, 連海浪聲都沒有。
那座孤單的島也獨自沉默著,像是一塊暗色的堅硬的岩石,是海麵上唯一的存在。
它是無儘大海中一個暗色的影子,困在海的中間,隨時都會被重新吞沒入海水裡。
寧鴿的精神如同一隻鳥一樣,在島的上空盤旋,在漆黑的海麵上巡弋,什麼都找不到。
這就是他的精神世界。
孤寂,沉默,荒涼,沒有聲音,沒有光,也沒有人。
這個從十七歲起就在自己和彆人的生死邊緣遊走的人,看慣也看淡了悲歡離合的人,並不像他表麵看起來那麼正常。
就連空氣都是靜止的。
一種難以言喻的寒冷和悲傷湧上來,占據著寧鴿的所有感官。
她的精神現在融合在他的精神域裡,兩個人如同一體,寧鴿一時有點分不清,這種悲傷到底是出自於他的,還是她的。
寧鴿望著黑暗中的孤島,心想,他說過,向導可以引導和改變哨兵的精神域。
給他一點光吧。
寧鴿飛到空中,凝視著遠方的海麵,想製造出一個太陽。
她竭儘全力,操控著自己也不太會用的精神力。
過了很久,漆黑的海天交界處終於現出了一點光亮。
那點光穿透天際的黑暗,好像日出前海平麵儘頭的微光。
可是無論寧鴿再怎麼努力,都沒法讓那一線亮光繼續變大。
寧鴿挫敗地盤旋一圈,發現剛剛那點光亮又被黑暗重新吞沒了。
她在他的精神世界中這樣折騰,能感覺到,他沉默著,敞開著,任她為所欲為。
沒有人是一座孤島。
沒有人能是大海中的一座孤島,也沒有人應該是一座無人連結的孤島。
寧鴿又看了一眼這個被黑暗籠罩的地方,忽然振翅向上空飛去。
她衝破濃稠的死一般的黑暗,孤島消失了,黑色的海麵和天空消失了,所有的一切都幻化成光與影的旋渦。
寧鴿毫不猶豫,一路向上衝。
向最鮮活,最原始,最旺盛,最有生的力量,卻最被視為禁忌和邪惡的地方直衝過去。
她堅決果斷地挾裹著他,引領著他,一心想把他帶出那片黑暗的海域。
黑暗褪去,無法言說的溫暖和愉悅終於出現了,兩個人一起向上升騰。
越走越偏,越走越危險。
他的氣息滲入她的所有感官,誘人得像是全世界最可口的東西,無處不在。
寧鴿能感覺到,他的精神域忽然灼熱鮮明起來,他急切地糾纏著她,包裹著她,像在低聲懇求,讓她引導著他往什麼地方去。
寧鴿自己也想。
一直到兩個人的整個精神域都被一種極度明亮的白光籠罩。
空間不再存在,時間仿佛停止了,所有最微小的奇妙感覺都被無窮放大。
在強烈的衝擊下,寧鴿腦中一片空白。
過了不知多久,寧鴿從他的精神域中緩緩脫離。
她重新看到了周圍的房間,還有裴寒。
裴寒仍然遙遙地坐在她對麵,和她保持著一段距離。
他坐不住,脫力一樣向後靠著床頭,胳膊也撐在身後,下頜微揚,露出喉結,衣服已經完全被汗浸透了。
他是哨兵,所有感覺都比寧鴿放大了不知多少倍,看上去也比她慘得多。
他漂亮的眼睛半開半闔,正在一動不動地看著她。
和上一次她開錯車時不太一樣,這次他十分平靜,平靜得有點過了頭。
約書亞突然說話了,打破寂靜,特意來湊這個熱鬨。
“你們兩個剛剛是做了一次精神結合嗎?我檢查了一遍你們的體征數據,和上次我觀察到的向導和哨兵的精神結合很像……”
裴寒沒理他。
“寧鴿。”他叫她。
寧鴿有點好奇他打算說什麼。
他的眼眸沉靜,“如果有一天,我們真的能徹底出去,離開這裡,你願不願意和我……”
寧鴿知道他要問什麼,打斷他,好心地提醒他,“可是我不能出去。”
裴寒依舊平靜地看著她,“我一定會讓你跟我一起走。”
寧鴿心想:彆鬨了,那是絕對不可能的。
就像人永遠都不可能跟二次元的角色在一起一樣。
隔著次元壁呢。
裴寒不放棄,“你能不能告訴我,你為什麼不能出去?讓我來想辦法。”
寧鴿:“……”
剛剛一時衝動,想做什麼就做什麼,完全沒考慮那麼多,跟他一起瘋,現在完蛋了。
而且他的想法真的很有意思,這是個有今天沒明天的地方,誰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,是幾分鐘,幾小時,還是幾天,他竟然在跟她討論未來的計劃。
還好,裴寒見她堅決不回答,沒繼續問下去,隻說:“你還想繼續練習建立精神屏障麼?”
她徹底把這件正事忘了。
寧鴿回答:“好。”
約書亞不甘寂寞,貼心建議:“哨兵kil0882,向導rdc0221,你們全都濕透了,我覺得你們應該先去洗個澡,我幫你們準備好了洗澡的東西,衣服在你們洗完後就可以洗好烘乾。”
“向導rdc0221”覺得,如果再不理約書亞,他一定還會抓住精神結合的事不放,繼續嘮叨個沒完,於是從善如流地去洗澡了。
寧鴿出來時,看見裴寒還坐在原位,裴寒把他的白狼放出來了,正安靜地趴在他腳邊。
白狼一見到她,就立刻站起來,仰起頭,眼巴巴地看著她。
寧鴿知道它想要什麼。
白霧凝聚成型,小鴿子冒出來了,它偏頭用黑眼睛看看白狼,忽然翅膀一振,輕巧地飛起來,繞著房間盤旋了一圈。
白狼不會飛,夠不著她,歡蹦亂跳地滿屋子追著它跑。
裴寒笑了笑,進去洗澡,寧鴿在兩小隻製造的噪音中,自己又練習了一會兒精神屏障。
練累了,她站起來,在房間裡溜達了一圈,隨手點開牆上的屏幕。
屏幕竟然開始放廣告。
就是寧鴿剛才在首席執行官辦公室看到的那個宣傳片,講人工智能機械怎樣在礦區協助礦工改善工作和生活條件的那個。
約書亞解釋:“這是按總公司要求新放上來的,片子很短,不過沒法跳過,等它播完就行了。”
寧鴿靜等宣傳片播完,翻到上次歐文打遊戲的界麵。
約書亞問:“你是要打遊戲嗎?”
“我隨便看看。”寧鴿說。
她漫無目的,在屏幕上隨手亂點,點到了上次歐文打遊戲的成績記錄。
屏幕自帶的攝像頭把他打遊戲時呲牙咧嘴的模樣拍了下來,放在積分排行榜上,給他做成了頭像。
然而他並沒有排在積分榜的第一位,第一位另有其人,積分高到把歐文的成績比得像個零頭。
是個和寧鴿年紀相近的年輕女孩,頭像也是同樣用攝像頭拍出來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