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少雍道:“其實原本姑母沒答應讓我來的,還是想叫大哥來,大約是覺得他辦事最穩妥。”
“大表哥自然是穩妥的,”長孫信追問:“那你怎麼來的?”
剛好隨從們進來,一道道送菜。
裴少雍被打斷一下,再看神容,笑容有些抑製不住一般:“自然是有緣由的,說來也算是件好事。”
長孫信哼一聲:“好你個裴二郎,還在我跟前賣起關子來了。”
神容朝對麵看了一眼,他還在笑著:“看來的確是件好事,否則二表哥不會如此高興。”
裴少雍笑道:“自然了,那是因為……”
外麵忽而傳來腳步聲。
他話停一下:“誰來了?”
神容轉頭朝門口看去。
天剛擦黑,一道身影披著昏暗走到了門前,半身映入燈火。
裴少雍隻看到一個身姿挺拔的男人到了門前,一襲貼身的玄黑胡服,腰身革帶收束,腳踏馬靴。
緊接著看到他的臉,那張臉棱角分明,劍眉鋒利,眼中黑亮,眼梢抬起時卻有些微挑,挑出了不羈,燈火在他鼻梁處刻下深影,半邊薄唇的嘴角也看不分明。
裴少雍看得仔細,越看越震驚,一下站了起來:“山宗?”
這副相貌,他豈能不認識。
神容看著山宗,裴少雍已經朝她看來。
她眼神動了動,轉開眼。
長孫信差點要問一句“你來乾什麼”,反應過來這是誰的地方,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,隻好道:“這是如今的幽州團練使。”
“什麼?”裴少雍眼神在山宗和神容身上掃來掃去,所以阿容一直都在他的地盤上?
山宗並沒有進門,看一眼神容,她端坐在長孫信身邊,側臉被燈火描摹,眼落在彆處。
“聽聞貴客到訪官舍,特來看一眼,諸位慢用。”他轉身走了。
裴少雍看著他身影說來就來,說走就走,再聽他言辭,意識到了什麼:“難道這裡是他的……”
長孫信低咳一聲:“你不是剛剛還說過家母交代你的那番話。”
裴少雍這才沒做聲,看看對麵的神容,不知她此時作何所想,恐怕說多了惹她不快。
“不用看我,動筷吧。”神容忽而淡淡開口,一麵動手拿了筷子。
長孫信笑著圓場,端起酒盞:“對了,方才我們說到哪裡了,裴二表弟還沒說明白自己到底為何能來,那件好事是什麼?”
裴少雍笑了笑,隻不過不如之前明朗了:“我能來,是因為入了聖人的製舉選拔。”
原本他就說過想求取功名,神容是記得的。
但要一層層去考,實際並非一年兩載就能輕易做到的事。
說來也巧,大約是之前聖人在治了許多先帝舊臣的罪後,缺了人才,提出了製舉。
這是為了搜羅非常人才而臨時設置的考試,一般士人和官吏都可應考,錄取者優予官職或提升。
裴少雍自然不會錯過機會,當即就去應考,頗為順利地過了兩關,得到了聖人的考核,恰與邊疆策略有關。
有此光明正大的理由,他借口要出門去走訪邊疆,才去求姑母讓他代替裴元嶺走這一趟。
沒想到神容還真就在一個邊關待著。
“否則我全然不知你一直在這麼遠的幽州。”他收住了話,端起酒盞,又看對麵。
更沒想到幽州居然還有山宗在。
“那還真是一件好事。”長孫信都覺得難以置信:“你運氣夠好,竟趕上這麼個機會,或許真能得中聖人賞識也未可知。”
神容沒在意聽,捏著筷子撥著瓷碟中的一塊軟酥糕,在想山宗為何忽然就來了。
山宗在客房裡坐下,耳中還能隱約聽見前廳處偶爾傳出的幾聲說笑。
廣源走進來,伺候他除下護臂,小聲道:“還以為郎君不會來。”
是他去送信的,說是來了個陌生男子,找貴人的。
山宗最近一直在練兵,其實走不開,不然早就再來了,但還是趕了過來。
來了才發現所謂的客人就是裴少雍。
似乎也不意外。
一個官舍的下人進來,送了碗香氣四溢的清羹進來,放在桌上後又退了出去。
山宗掃了一眼:“怎麼想起做這個?”
廣源看看他臉色,小聲道:“本是特地照著洛陽的做法,叫人做來給貴人用的,料想她現在不需要了。”
山宗聞言不禁笑一下,這些隻有他才能想得出來。
“回頭做了給她送去就是了,就彆提洛陽了。”他扯下嘴角:“你當她還想回想當年洛陽生活不成?”
他起身出去。
廳裡的接風宴好像結束了,長孫信的聲音自對麵廊下傳出。
裴少雍跟在他後麵,時不時看身旁,他的身旁是神容。
似有所感,神容轉頭看了過來。
山宗朝那裡走出去一步,卻見她臉又轉了回去,像沒看到他一樣,穿廊走向主屋。
他站在原地,抱臂倚上廊柱,久久看著,嘴邊自嘲地一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