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日後, 主屋裡,紫瑞一件件收拾起了行李。
將一件輕綢襦裙放入包裹後,她朝窗邊的榻上看了一眼:“少主, 真就要走了?”
神容坐在榻上,手上握著裝書卷的錦袋:“嗯。”
裴少雍那日在幽州城內走動完就定好了回去的行程,出乎意料的快。
而她,的確也沒什麼事由再待下去了。
門外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, 長孫信衣袍寬逸, 身姿翩翩地走了進來。
“看來你已收拾得差不多了。”他看過紫瑞手上忙著的, 走到榻邊, 低聲道:“我覺著二表弟是見到了姓山的才有意要儘早走, 不過也是應該的, 母親畢竟一直都牽掛著你。”
神容仍隻回了一個字:“嗯。”
長孫信在她身旁坐下,看她臉色, 不知是不是錯覺,總覺得她這兩日人好似更冷淡了一些,越發懶得說話了一般。
他有心逗小祖宗開心,笑道:“在想什麼呢,臨走便沒什麼要與哥哥我說的?”
神容看他一眼,沉默了一瞬才開口:“在想還能不能再來。”
長孫信斯文俊雅的臉上一愣:“這還沒回去呢,你就想著再來了?”
神容眼神微動,將書卷收好:“隻是擔心山裡罷了, 萬一又有什麼事呢。”
長孫信這才緩了麵容:“也是, 這山是邪乎了點,有你在會放心許多, 不過你已鎮住了它兩回,礦脈也清楚了, 料想不會有事了,我還道是因為彆的。”
說到此處,他上下打量一番神容:“彆的,都沒事了?”
“嗯。”神容又如先前一般冷淡了,隻眼睛若有似無地掃了一眼這間房的門後。
就在那扇門後,山宗鬆開她時低壓的眉眼似乎還在眼前:“你沒想過。”
神容一直沒說話,看著他幽沉的雙眼。
“你沒想過我想過,這回全看你。”
後來他是什麼時候走的,神容都已忘了,唯有這幾句話清晰地留在耳裡。
外麵忽然傳來喧鬨人聲,有什麼隊伍過去了,伴隨著陣陣鑼鼓敲打,似乎很喜慶。
神容被這陣聲音拉回了思緒,朝外麵看了一眼。
長孫信想了起來:“是了,二表弟挑了個巧日子,趕上今日刺史府上辦喜事,那位趙刺史的義妹趙姑娘就要出嫁去檀州了,昨日來遞了請柬,我替你推了。”
神容微微點頭:“推就推了吧。”
裴少雍緊跟著就到了門前,穿著來時的水青對襟胡衣,罩著墨綠綢麵披風,腳上胡靴一塵不染,隨時要打馬上路的模樣,臉上帶著朗然的笑:“阿容,可以啟程了。”神容看一眼哥哥,起身出門,她今日也穿著身胡衣,素紋收腰,將她整個身姿的纖挑都襯了出來。
裴少雍止不住多看她,忽而看到她高高豎著的衣領,頸邊一點若隱若現的紅,忙問:“阿容,你脖上怎麼了?”
長孫信正好跟出來,也轉頭看來:“什麼怎麼了?”
神容扶著高高豎著的衣領,先往前走了:“沒怎麼。”
那是山宗親過的痕跡,她邊走出去,邊用手指摸了一下。
到現在還有些微微的疼,仿佛還能感覺出他當時薄唇滾燙含上去的力道。
那一幕畫麵和他的話就又再度回到了耳邊。
這回全看你。
……
今日晴空萬裡,春風濃拂,正是適合辦喜事的好日子。
刺史府裡的熱鬨一直蔓延到了城中。
幽州這一帶因經曆過多次戰亂,有過艱苦歲月,向來對於喜事是向往的,隻是不喜鋪張,就算如今是樁刺史府上的喜事,也說不上盛大,一如尋常人家一般,擺席設宴熱鬨熱鬨便罷了。
府內,在披上嫁衣之前,趙扶眉特地在廳堂裡向趙進鐮和何氏作彆。
趙進鐮夫婦衣著莊重,端坐上方,受了她斂衣跪拜的大禮。
何氏心軟,見不得這種場麵,一時感慨,抽帕抹了抹眼,被身旁的趙進鐮拍了拍手被才安撫住。
他虛扶一下趙扶眉:“周鎮將已到府上了,你快去準備吧,否則就來不及啟程了。”
趙扶眉低頭說是,起了身。
山宗黑衣凜凜,站在刺史府的廊下,一路走來看過四周,府內四處熱鬨,但沒有見到那抹女人的身影,也不見長孫家的任何一個人來赴宴。
他轉身,正要走,身後一道聲音喚他:“山使。”
山宗停步回頭,趙扶眉站在眼前。
她微低的頭上已經簪了首飾,臉上也施了粉黛,隻待披上嫁衣便能跟周均走了。“我來向山使道彆,謝山使當初救命之恩,否則就不會有我今日光景。”
山宗說:“我已不記得了。”
趙扶眉依然低垂著眉眼,福身:“我知如此不合規矩,也知山使早不記得了,但我還記得便不能當沒此恩情。”
她抬頭看他一眼,又低了眉目,聲音低得幾乎要叫人聽不見:“願山使此後安好,一切能順心遂願。”
山宗勾了勾嘴角,順心遂願?誰能讓他遂願。
他什麼也沒說,轉身走了。
沒幾步,廊柱後,身著紅色婚服的周均現了身,一雙細長的眼意味不明地盯著他。
“祝賀。”山宗留下兩個字,眼裡卻如同沒看見他,徑自大步走了過去。
周均朝他來的方向看了一眼,再轉頭看他時,他人已走向府門,腳下不停,直接離開了刺史府。
……
日上三竿時分,接親的隊伍才離開刺史府,往城外而去。
幽州城門邊,街上百姓擠著圍觀,人聲鼎沸,說說笑笑,隻有城頭上的守軍還肅正地在守著。
周均跨馬在前,引著趙扶眉乘坐的馬車,一路出城而去,不長不短的一支隊伍,由檀州兵馬護送。
城門外不遠處,停著一隊幽州軍所兵馬。
山宗坐在馬上,眼看著城門口。
胡十一打馬在旁,笑嗬嗬地道:“頭兒,我以為你跟那周鎮將不對付,今日能去刺史府道賀一趟就不錯了,竟還來送行他一程。”
本來是他領著人在這裡意思意思,代表幽州軍所送行一下檀州鎮將罷了,沒想到他會親自來。
山宗沒接話。
胡十一扭頭看一眼,隻看到他沉沉然的側臉,仿佛沒聽見剛才的半個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