匆匆出去時,在廊上撞見堂姊山英迎麵而來,正朝他招手。
山英此番是從洛陽趕來與他協調應對那點騷亂的,此時回來換他崗守城,由他去後方平亂。
所以山昭一見狀便以為是關於平亂的事,快步走過去:怎麼了?”
山英攏手在他耳邊低語兩句。
山昭聞言臉上便有了笑:“真的?大……”
山英噓一聲:“彆說出去,在城頭上就能看到。你該做什麼做什麼,我去找堂嫂。”
山昭點頭,想起自己還有事在身,有些遺憾地歎口氣,繼續往外去了。
神容就在當初住過的那間閣樓裡。
長孫信剛剛送她進去,走出閣樓,便聽見迎麵而來的一聲喚:“舅哥。”
他抬頭,毫不意外地看著走來的英姿颯爽的女子,皺眉道:“你怎麼又給忘了?”
山英走到他麵前:“是了,我總記不住。”說著看他一眼,“那我該喚你什麼?”
長孫信理一理衣袖,負手身後:“我字星離,直呼即可。”
山英道:“隻怕這麼叫會讓你覺得我山家人不夠禮敬。”
長孫信沒好氣道:“或者你也可以尊稱我一聲長孫侍郎,便夠禮敬了。”
山英想一下:“那還是喚星離好了。”她抱拳,“我守城剛歸,去裡麵看看神容。”
長孫信這回沒聽她再喚“堂嫂”,才沒說什麼,等她進去了,忽又覺得直呼自己的字有點親近,不自在地清了清嗓,轉身走了。
神容正坐在桌邊,聽著紫瑞報那點騷亂的由來――
“東來去打聽了,據說聖人又動了先帝的老臣,這裡鬨事的是他手底下被一並牽連出來的兩個地方官,有山家軍在,眼看著就要平息了。”
神容嗯一聲,難怪山家重視,派山英來協助山昭,原來是新君的事。
聽起來不是什麼大事,她想,那應該很快就能繼續上路了。
“出去吧。”
紫瑞本是想說這些叫她分個心,卻見少主仍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,隻好退了出去。
室內安靜了沒多久,門就被敲響了,山英的聲音響在外麵:“是我。”
神容看一眼房門,起身走過去,拉開門。
山英綁著男子發髻的臉轉過來,開門見山:“我有個地方,想請你隨我去一趟。”
天色將暮,晚霞儘斂。
因為附近城中那點騷亂,這座城中的百姓早早閉戶。
大街安寧,隻有兩匹快馬奔過,留下一串馬蹄聲。
直至城門邊,齊齊停住。
一隊山家軍早得到吩咐,緩緩將城門半開。
神容坐在馬背上,身上披著件薄綢披風,揭去頭上兜帽,看一眼身旁:“來這裡做什麼?”
山英穩著自己的馬,朝城門外一指:“你為何不自己去看看。”
神容轉頭看出去,輕輕一夾馬腹,緩緩穿過城門。
暮色四合,城外一片寂靜。
灰藍的天,雲往下墜,風自南往北吹去。
神容的目光也隨風而去,忽然看見風裡馬上的男人,在暮光裡身挺背直,如真似幻。
她怔了怔,下了馬背,往那裡走了兩步,心想是自己看錯了?
下一瞬,那道身影忽然動了,策馬直往她而來。
他的身後,露出一隊軍所兵馬。
隆隆馬蹄聲到了麵前,神容仰著頭,清楚地看到他的臉,才發現是真的。
山宗從馬上下來,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。
“看來不用我穿過河東去追了。”他聲音有些喑啞。
神容怔忪地看著他:“你是來追我的?”
他笑了,嘴角卻扯了又抿起:“沒錯,我便是這般動用兵馬以權謀私,誰叫我是個壞種。”
神容一時眼裡隻有他的臉,語氣輕飄飄的:“追來做什麼?”
山宗額前散了一縷碎發,遮著疲憊的雙眼,隻換了身完好的胡服,就趕來了她麵前。
他聲低下去:“追來的不是什麼山家大郎君,隻是如今的幽州團練使,或許什麼也做不了。”
神容說不出話,盯著他衣領,他的頸邊似有汗水,大約是趕來得太快了。
她抬起頭,目光裡,山宗的眼壓著,似已泛紅,嘴角卻提了起來,露出了笑,許久才鬆開牙關,喉頭動了動,聲更喑啞:“我說過全看你,如今追來,大概是心還未死。你何時給我一個確切的答複,或可叫我徹底死心。”
神容愕然地看著他泛紅的眼,見過他的張揚,沒見過他這樣的眼,縱然此刻他也在笑。
“你隻為了這個?”
匆匆趕來,隻是為了讓她給他一個確切的答複。
“我還能要什麼?”他笑著反問,似還是以往那個山宗。
隻能這樣,他不能跪下來求她,如果要讓他死心,就徹底一些。
“你我之間,隻有你能如此輕巧的揭過。”他啞著聲說。神容手指捏著披風衣擺,被風吹得沒有了思緒。
山宗沒等到她的回答,嘴邊的笑反而更深了,隻有眼裡沒有笑:“說不出口便遞個消息,反正我永在幽州。”
他霍然翻身上了馬,一手緊緊抓著韁繩:“放心,今日的事此生都不會再有第二次了。”
天光暗下時,神容眼裡隻剩下他遠去的身影,策馬極快。
他的兵馬立即跟上,似乎早已沒有時間。
他就如同一道幻影,在縫隙裡擠來,又回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