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宗冷然站著:“不試試如何知道?”
未申五頓時呸一聲,臉上露出狠色:“既然一去就可能回不來了,老子們為什麼要跟著你去拚,真當老子們服你了?還不如現在就要了你的命,先報一仇再說!殺了你,老子們再出山去殺孫過折!”
話未落,人已旱地拔蔥一般躍起,刀從水裡抽出,鎖鏈聲響,衝了過來。
頓時其餘的人全都圍了上來。
山宗眼疾手快地拉著神容擋去身後,刀鋒一橫,隔開他:“動我可以,她不行。”
未申五退開兩步,陰笑著握緊刀:“放心,小美人兒若是被傷到了,老子賠她一條命,她是你心頭肉啊,不動她能動到你?等你死了,她就沒事了!”
說著刀剛剛又要舉起,臉卻陡然陰沉了,因為已聽見左右張弓的緊繃聲,兵卒們已經跑來,拿弓指著他們。
東來抽刀在旁,和護衛們緊盯此處,隨時都會衝上來。
霎時間,彼此劍拔弩張,互相對峙。
“這就是所謂的盧龍軍?”神容被擋在山宗身後,握著一隻手的手心,冷冷看著眼前這群人,克製著漸漸扯緊的心跳:“既然是盧龍軍,因何變成這幅模樣,什麼樣的仇怨,非要在此時要他的命?”
未申五陰狠地瞪著山宗笑:“是啊,老子們怎麼變成這幅模樣了,這就得問你男人了!”
神容下意識去看山宗,他隻有肩背對著她,巋然挺直,一隻手始終牢牢擋在她身前。
“問你呢,怎麼不說話了,有種就告訴她啊!”未申五狠狠磨了磨牙:“反正都要死了,還藏什麼,告訴她!你的盧龍軍已經投敵叛國了!”
周遭一瞬間死寂無聲,隻餘下一群重犯粗重不平的喘息聲。
神容不禁睜大雙眼,以為自己聽錯了:“什麼?”
山宗終於動了,握刀的手用了力,手背青筋凸起,雙眼幽冷地盯著未申五:“盧龍軍不可能叛國。”
未申五居然臉僵了一下,不止是他,其他人也都明顯愣了一下,甲辰三一雙渾濁滄桑的眼早就盯著山宗。
“你居然還有臉說盧龍軍不可能叛國?”未申五很快又陰笑起來:“說得好聽,你又做了什麼!為了洗去罪名,轉頭就將咱們送入了大牢!咱們八十四人成了叛國的重犯,你自己搖身一變成了幽州團練使!任由盧龍軍的弟兄們再也回不來了!就憑這個,老子們就可以殺你十次!”
神容無聲地看著山宗,什麼也說不出來,心底隻餘震驚。
看不清他神情,隻能看見他肩頭微微起伏,握刀的手咯吱輕響,不知用了多大的力。
未申五看一圈左右,眼上白疤一抖一抖,又看到神容身上,忽然無比暢快一樣:“小美人兒,終於叫你看清他是什麼樣的人了,彆怕,老子們當初眼也瞎了,如今終於能報仇了!”
神容身上一緊,抬起頭,是山宗將她擋得更嚴實了,幾乎完全遮住了她。
周圍弓箭瞬間又拉緊,指著這群人。
忽聽一聲冷笑,她怔了怔,是山宗,卻聽不出什麼意味。
他抬頭,盯著未申五,眼都血紅了,口氣森冷:“說得對,反正就快死了,那好,我也沒什麼好遮掩的了。”他一隻手伸入懷裡,摸出什麼扔了過去。
神容瞄見了,是那塊破皮革,當初他們一起在關外那個鎮子附近見到那個瘋子,交到他手上的破皮革。
甲辰三撿了起來,忽然眼神凝住了,抬頭看著山宗:“哪裡來的?”
山宗說:“關外。”
甲辰三的手抖了抖:“你一直在找他們?”
山宗驀然笑了,聲卻冷得發緊:“他們是我的兵,我不找他們,誰找!”
未申五一把奪過那皮革,喘著粗氣,眼神在山宗身上掃來掃去,遊移不定:“老子不信!他還會這麼好心,在找其他盧龍弟兄!”
“信不信由你,”山宗冷冷笑一聲:“我說了,我隻在意結果。你們是要在這裡等死,還是跟我出去搏一搏,留著命再去找他們,自己選!”
忽然間其他的人都退後了一步,手裡的刀都垂了下來。
未申五眼裡通紅,如同凶獸,卻又被甲辰三摁住了。
“他說的沒錯。”這的確是唯一的出路了,都是軍人,甲辰三很清楚,他從未申五死緊的手裡一把抽過那塊皮革,紅著渾濁的眼,丟還給山宗:“老子信你,如果他日發現有半句假的,老子也第一個殺你!”
山宗接住那皮革,緊緊捏著。
甲辰三扯過未申五:“走。”
八十人全部退去,周圍持弓緊繃的兵卒們才退開,早已被剛才發生的事驚駭的什麼也說不出來。
東來也隻瞄了一眼少主,帶著護衛們悉數退去。
山宗此時才鬆了刀,轉過身,一把攬住神容。
神容在他懷裡微微地顫,此時才看清他手裡那塊破皮革,又灰又臟,上麵繡了兩個字,已經磨損得發了白,赫然就是盧龍二字。
“他們說的是真的?”
山宗緩緩鬆開她,眼底的紅絲尚未褪去,喉間滾動:“我曾在先帝跟前立下重誓,此生都不再對彆人提及盧龍軍半個字,否則不隻是我,聽到的人也要獲罪。如今看來,都是命,避不過。”
神容忽然明白了,他為何當時說隻能說這些:“你被特赦的罪,就是這個?”
他竟然低笑了一聲:“這是最重的一條。”他低下頭,“你隻需知道盧龍軍不可能叛國,終有一日我會將他們帶回來。”
她一瞬間全明白了,當時去關外那個鎮子,他說他要找的不是一個人,原來就是要找他的盧龍軍。
“他們……還在麼?”
山宗忽然沉默了,頓了頓,才說:“這已是第四年了,隻找到這點線索,我信他們還在。”
神容再也說不出話來,隻能看著他異常冷靜的臉。
難怪當初他說去過關外的事是彼此間的秘密。
或許不是這一戰,他仍然還守著帝前重誓,永遠不會將那群盧龍軍的身份暴露出來。
……
灰白的日頭徹底西沉時,山外的敵兵似乎也整兵結束了。
遠處關口拖延了夠久,廝殺聲還在蔓延,幽州城的鼓聲急擂不止,聲聲不歇。
未申五和甲辰三對視一眼,彼此眼中通紅儘褪,起身備戰。
二三十個兵卒牽著山裡僅存的戰馬過來,自馬背上卸下一堆軟甲扔給他們。
是之前拿箭指著他們的兵卒,也是平日裡持鞭子看守他們的兵卒,但如今,他們即將同上戰場,一同突襲。
“頭兒有令,穿戴整齊,等他一刻。”
甲辰三看了一瞬,彎腰撿起,手指摸了摸那軟甲,那上麵的皮革,還比不上山宗之前扔出來的那塊厚實。
他忽然發現,如今的幽州軍,裝甲遠不及當初盧龍軍完備,但他們依然沒有退,縱然隻有這些人,還願意跟著山宗血戰到底。
未申五拿著破布條纏上右臂的盧龍刺青,看見他已經第一個在套軟甲,白疤一聳,怪笑:“再披戰甲的滋味如何?”
甲辰三撿了一件當頭丟給他:“穿上,這次我信他。”
未申五臉色數番變化,終究咬牙套了上去。
山林間暮色彌漫起時,山宗還在東角河岸處,胡服裡綁上了軟甲,束帶收緊,一隻手緊緊綁縛上護臂。
神容站在一旁,靜默無聲,隻看到他護臂有一處沒綁好,不自覺伸手撫了一下。
手旋即就被他握住了,她抬頭,終究忍不住問:“有沒有援軍?”
“有。”
她有些不信:“真的?”
“我說有就會有。”山宗托起她下巴:“你不是一直很膽大?”
她蹙眉:“我沒怕。”
“那你敢不敢更大膽一些?”
神容眼珠落在他臉上:“什麼?”
山宗眼底漆黑:“不等去長安了,我們即刻就成親。”
神容一怔,人已被他拉了過去。
他指一下前方的望薊山:“這座山就是你我的見證,你我今日就在這裡成親。”
她盯著他:“你當真?”
他勾唇:“當真。”說完衣擺一掀,跪下來,拉著她一並跪下。
高聳的望薊山在暮色裡靜默,周圍隻有煙火血腥氣彌漫,東角的河在身旁奔騰而過。
山宗豎起三指對天,風裡隻有他清晰的聲音:“今日在此,山為媒,水為聘,我山宗,願迎娶長孫神容為妻,天地共鑒。”
神容心裡急促如擂,轉頭看他,瞬間就已被他一把摟住,唇被堵得嚴嚴實實。
山宗含著她的唇,親得用力,雙臂一托,抱著她站起,直抵著一旁的大樹才停,狠狠吮過她的舌尖。
神容渾身一麻,像被提起了全部的心神,軟在他懷裡一口一口呼吸。
山宗與她鼻尖相抵,喘著氣:“若我沒能回來,就當這是我一己私為,隨你處置;若我回來了,此後你就是我夫人!”
說完鬆開她,大步離去,迅速翻坐上馬背。
神容氣息不定:“山……”隻來得及說出一個字,馬蹄疾去,已隱入暮色。
作者有話要說: 差不多兩章的量,算一次加更吧。
撒一波紅包當喜糖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