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六
熊貓國君的腦回路其實一直很簡單,在馬車上被顛醒的時候,她雖然有危機感,但更多的是一種類似於沒有求生欲的鹹魚躺平狀態——這一切還得歸功於她身上純正的熊貓血統,以及熊貓國。
她從小廢物到大,最愛吃素、吃竹子,從不殺生,是真的手無縛雞之力,對這種突發情況又能有什麼對待措施呢?隻能勉強擺個好姿勢,讓自己死得體麵一點。
不過即便她能坦然接受可能即將到來的危險,腦海裡還是浮現出了一張極為好看的臉,雪膚黑發,淡色的嘴唇,微微上揚的眼,每次笑起來就讓她有種飄飄然的不真實感。
是公主詞啊……
她當時想著公主詞的臉,心裡直歎氣:真可惜呀,好不容易活這麼多年喜歡上誰,卻因為身居一國之君的高位,沒法告訴他。早知道會被歹人暗算遭遇不測,乾脆告訴他就好了!死前說不定還能逍遙一會兒。
而當她腦海裡的人出現在她麵前時,顏路清除了驚訝,更多感受到的是第一眼看到他時的視覺衝擊——
白衣勝雪,從她眼前飄過的速度像是她的心跳一樣飛快,顏路清滿眼都是美人手裡拿劍的模樣實在太驚豔,連看他與人打鬥都是享受,下一瞬才開始專注觀察他的一舉一動。
——所以現在抱著他,也是本能的舉動。
山穀裡的風獵獵作響,帶著九月初秋的涼意。
顏路清剛才說的確實是實話,熊貓本體就有厚厚的軟軟的皮毛,除了冬天,她身上總是很暖和。
而顧詞和她完全不同。顏國君生辰月是八月,盛夏,就連在那會兒他體溫也總是涼涼的,顏路清一直覺得靠在他旁邊,自己都能變清涼許多。
她本以為這是筍國人的特性,可接觸後才知道,筍國其他人不僅經常熱、流汗,身上也沒有顧詞那麼好聞的味道。
隻有公主詞最特彆。
他大概是因為剛才的打鬥,體力消耗,傷口失血,雖然抱著她“飛”下來的時候很穩,說話也依然是平時的語氣,但是體溫真的很低很低,臉色也不怎麼好看,白的近乎透明。
再到剛才感受到他手掌的溫度,她一下子覺得好愧疚。之前聽小瑪講的各種小道消息,說他生病了很多年,去年還被下過毒,一向佛係又鹹魚的熊貓國君氣得都想畫小人詛咒那些傷害他的人。
但是他卻因為要救自己而受傷了。
顏國君想著想著就哭了出來,哭著哭著就抱了上去。
由於身高問題,也怕碰到他後肩上的傷,顏路清是從他腰間環著抱上去的,她想,公主腰真細啊,真像是又瘦又漂亮的竹子。
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,還是顏路清吸吸鼻子,先開口問道:“你覺得暖和點了嗎?”
顧詞停頓幾秒,回應她的聲音微微有些啞:“嗯。”
“陛下……”
她聽到顧詞微微提氣,吐出這兩個字,似乎是要說什麼,而還沒等他說出下文,兩人耳邊卻傳來一些更為嘈雜的聲響。
“公主——!”
“陛下——!”
-
筍國的人員果然個個是精英,公主說他們很快便會找來,他們真的隻比他慢了一會兒。不知道是顧詞留了記號還是怎樣,一群人很快就穿越層層障礙到了兩人麵前。
他們是先行的一批,後麵還有拉著馬車的一批人,馬車上還帶著行動懶散笨拙想跑都跑不動的熊貓國眾人。
馬車裡麵十分寬敞,雖然不如掉落山崖的那個看起來精美,但大小是一樣的,兩邊麵對麵的座位,一側坐著熊貓國君和她的廢物丫鬟侍衛們,一側坐著公主詞和筍國隨行的精英們。
對於這件事的處理,兩國畫風截然相反,顧詞身邊的人分工明確,隨行醫官給他簡單處理傷口,把脈,而另外還有人低聲彙報對於這次事件的猜測,是誰派來,衝誰而來,已經列舉了數種可能的情況。顧詞神色淡淡地垂著眼睛,偶爾應一聲。
反觀自己這邊——
熊貓國君身側的大黑自責,小瑪一直在抹眼淚,小黑則是一邊眼眶濕潤一邊自責……除此之外,再無其他。
熊貓國君突然陷入了深思:“……”
其實小黑大黑曾經都十分優秀,是熊貓國年輕熊貓裡的佼佼者:大黑十分有管家頭腦,小黑腦袋笨,卻是熊貓國武林第一高手。
但是……熊貓國沒有事務需要大黑處理,從來沒有刺客需要小黑捉拿,兩人就漸漸退化了,基本上已經成為了廢物。
等筍國精英彙報完畢,顏路清身邊自責的熊貓也自責完畢,馬車內陷入了短暫的安靜之中。
她之前有些神遊,不好意思在眾人的注視下盯著公主,下意識地微微低頭,視線角度正好看向他的手。
此時顏路清又稍稍抬眼,沒成想一下子撞進了他的視線裡。
——他也在看她。
總是平穩的心跳又開始胡亂跳動,顏國君愣愣地看著公主朝自己微笑,啟唇,還沒等說話,身邊幾個廢物突然拔高聲音朝著他跪謝——
“公主大恩大德沒齒難忘!”
“多謝公主殿下救陛下之恩!”
“嗚嗚嗚嗚我們國君這麼廢物,我以為我要看到她冰冷的屍體了,謝謝公主救命之恩啊!!!”
“………”
顏國君內心極度複雜,閉了閉眼,尷尬地不知道說什麼才好。
正當此時,卻聽到公主溫和的聲音響徹車廂。
“不謝。”
他朝著顏路清看過來,像是周圍壓根沒了活物一樣,旁若無人地盯著她,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,緩緩說——
“她也是我的陛下。”
-
客棧房間內。
“……我們公主真這麼說了?說‘她也是我的陛下’?小瑪你可彆驢我!!!”
“我怎麼會拿這種事驢你啊!再說了,我驢的出這麼好聽的情話嗎?”小瑪著急,“你快說啊,你們公主那到底什麼意思?”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”小麻恨不得仰天長笑,“當然是非你們陛下不可的意思!”
……
顏國君到了客棧,跟顧詞一起吃了飯,而後分頭進了房間休息——他們住的是客棧最好的房間,門對門。
沐浴過,也換過衣服後,顏國君躺到了床上。
熊貓這種生物,一般收到了刺激或者危險之後,隻要一脫險,精神一放鬆,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睡覺。
按說應該沾枕頭就睡著的。
顏路清竟然輾轉發側,失眠了。
她不是不困,她很困,哈欠連天,眼淚流了不知多少行,但就是睡不著,就是滿腦子都想著一個人。
於是遵從本心,顏路清敲開了公主的門。
她不知道的是,從她推門開始,周圍房間裡的猹們全都豎著耳朵在聽動靜,紛紛趴到了門框上,隻為了捕捉一絲一毫的聲音。
敲了三下,門便從裡麵打開。顧詞的身型從門後顯露出來。
他換了身白色單衣,領口鬆散,什麼裝飾都沒有,顯得隨意又慵懶。似乎剛洗完澡,長發微濕,仿佛連眼睫都還沾著水汽。
顏路清照慣例在心裡讚歎了美貌,而後反應過來什麼,震驚不已:“……你為什麼碰水沐浴!”
美人聞言靠在門框上,看起來更慵懶了。兩人這樣對視,一個在門外,一個在門內,一個緊張關切,一個孱弱誘人,像極了風姿絕世的花樓頭牌邀請可愛懵懂的正道國君進房的場麵。
花樓頭牌抱臂問她:“為何不能碰水?”
顏路清:“但是你傷口——”
話沒說完,便被他接了過去。顧詞緩緩點頭:“對啊,傷口過大,失血過多……”而後微一停頓,又對她輕挑眉梢,“所以,陛下是來看望我的?”
顏路清滿腦子隻有他在講“傷口過大,失血過多”的時候,那似乎變白了的膚色,以及有點脆弱的眼神。
“……是的。”她承認了自己的來意,聲音變小,抬頭看他,小心翼翼地問,“你傷口很疼嗎?我可以進去看看嗎?”
……
其實顧詞是故意說得很誇張,他反應極快,武功極高,要不是當時懷裡抱著顏路清,壓根不會被擊中。儘管抱著她,那利器的衝力也被他卸掉了十之八九,留下的這道劃傷多深多長在場的人都看到了,筍國幾人不敢置信地在房間裡麵麵相覷。
——???
——我沒聽錯嗎?
——這是公主?
——公主雖然叫公主,一直都超牛的啊,他以前比武切磋之後受小傷都沒用我們包紮過!這是怎麼了?
幾人是顧詞的手下,自然都是機靈聰慧的人物,眼神交流了一會兒後,他們恍然大悟的同時,十分悲痛的認識到一個事實:筍國怕是要失去唯一的公主了。
……
顏路清進了顧詞的房間,發現跟自己房間的擺設完全一樣,唯一不同的是這裡被他呆過,也有了他身上那種香味。
她確認過顧詞的傷口,發現那裡的包紮並沒有任何沾濕的跡象,也沒有滲血,她大大鬆了口氣。精神再度放鬆,在顧詞的房間裡,她突然感受到了極度的困意。
不過雖然困得不行,她也知道自己不能要人家的床睡,便一直強撐著眼皮問東問西,問他是不是真的沒事了。
顧詞看出了她的困倦,卻想了想,說:“還覺得冷。”
嗯?又冷了?
以顏路清的腦回路,自然想到了以前做過的事情,冷——那就抱抱他。
顧詞倚在窗邊,於是她從椅子上站起來,朝著他走過去,再次動作順利地摟住了他。
她耳朵貼著顧詞的胸膛,聽到那裡微微震動,頭頂傳來一聲他的輕笑。
“隻要我冷,陛下就抱我嗎?”
顏路清想了想,這話沒什麼不對的,於是她點點頭,“嗯。”
顧詞又笑,再次提問:“除了取暖,陛下沒有彆的意思嗎?”
“……”顏路清被問得愣神。
沒有彆的意思嗎?
那怎麼……可能呢?
她睡眠質量那麼好的人,卻在生辰之後天天夢到他。剛才就因為惦記他,覺都睡不著。
可她不知道該怎麼給他講這種感覺。
她不知道自己講完之後,他會不會覺得冒犯,會不會連筍國都去不了,直接打道回府重新回到皇城,從今以後再也見不到他。
熊貓國君沉默了。
她猶豫遲疑之間,手臂也一點一點地自然鬆懈,擁抱的姿勢很快便要瓦解。
下一秒,卻有隻手覆上她的後腦——
顏路清回過神來,剛抬眼的瞬間,望見顧詞正低下頭,兩人的距離一下子拉到極近,她的額頭印上了涼涼軟軟的觸感。
——他吻了她的額頭。
意識到這一點,顏國君整個臉都變成粉嫩的顏色,兩隻毛茸茸的小耳朵蹭一下就從腦袋頂冒出來了。
她睜大圓溜溜的眼睛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顧詞看著她的反應,眼裡含笑,一邊摸她的頭發,一邊溫聲問:“陛下覺得我冒犯了您嗎?”
“……”國君豎著小耳朵搖搖頭。
顧詞笑容加深,聲線更加溫和誘人,低低地問:“那您覺得如何?”
“我……”顏國君腦海裡飄過無數想法,又好像一片空白,她手還搭在公主的腰上,清晰地感受到他身體的輪廓,額頭被他親的地方像是要灼燒起來一般滾熱。
她忘記了所謂的國君身份,忘記了他們不是一個國家,忘記了所有——隻記得自己是那樣清晰地喜歡他。
顏路清鄭重其事地看著他,像是在說什麼誓言,一字一頓地說:“我會對你負責的。”
“……”
他親了她,她說會對他負責。
筍國公主從未被彆人語出驚人過,卻在某隻熊貓這兒栽倒許多回。
顧詞怔愣幾秒,緩過神來,笑著問她:“陛下想怎麼負責呢?”
“自然是和親——”說完這幾個字,顏路清像是被突然點醒一般,醍醐灌頂的模樣,轉而表情變得十分悲痛。
“對、對不起……”熊貓國君的情緒波動很大,眼淚說來就來,盈滿眼眶,十分委屈地說,“我忘記了,我是一國之君,是沒法對你負責的。”
“……”
簡直說不清心裡什麼滋味。
趕在她眼淚落下的一霎那,顧詞用手指刮了刮她的眼下,蹭掉淚珠,又低頭,像是吻額頭的時候那樣吻了吻她的眼睛。
“和親,又不是要你離開這裡。”
顏國君愣愣抬頭:“那……怎麼和親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