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管她的記憶遺落了什麼。
不管她是否還記得他。
不管她身在何方。
她都還是宋如。
她的言談舉止全然沒變,這是宋如才會說的話。
楚淵忽然一笑。
他本身是一個不怎麼愛笑的人,往日裡給人的感覺清冷而孤高。那張寒霜一樣的麵容上,陡然浮現出這樣一抹燦然的笑容,便好似春風拂過冬雪綿延的山川,雪花簌簌飄落,如同千樹萬樹銀花刹那間綻放。
美得令人驚豔。
宋如不禁呆愣了一瞬,下意識地問出了口:“你笑什麼?”
楚淵一掃先前的沉鬱,心境豁然開朗,態度坦然,嗓音清清朗朗,如攬日月入懷:“是我自己著相,明明故人依舊,隻是我心態變了,是我心生貪念。”
宋如聽不明白,楚淵像是在和她打啞謎,他不是一向都是個直腸子嗎?向來有什麼說什麼。
宋如:“?”
楚淵:“看到你過的很好,我很開心。”
這紅塵滾滾,而她瀟灑如初。
這就夠了,不是嗎?
起碼這次神耀帝國之行,他又見到了她一麵。
起碼等她未來恢複記憶,他們之間還有一個五年之約。
宋如或許以後都不會再喜歡他了,可她仍舊是那個他所深愛的宋如。
楚淵永遠沒辦法放棄喜歡她,但或許不必那麼執迷於她的回應。
宋如放下對他的感情以後,仍舊過的很好,這不就足夠了嗎?
宋如還是不明白。
楚淵隻是笑著看她,說了一句:“真好啊。”
宋如:“……”
楚淵認真地解釋道:“愛你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。”
她能一句話將他推入深淵,也能一句話讓他重獲新生。
宋如一臉地鐵老爺爺看手機的表情。
完全跟不上楚淵的腦回路啊摔!
你剛才不是還難過的要死嗎?
為什麼突然一副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模樣啊!
是我哪句話說錯了嗎?你說出來,我改還不行嗎!
王玄之同樣不明白發生了什麼,不過好兄弟能想開,當然是一件好事,他向宋如辭行:“在下還有要事,今日便離開了。”
楚淵:“我還想再多待一些時日。”
宋如瞬間:“!!!”
等等,聽楚淵這個話,這是他也要走的意思嗎?
突然就“奸計”得逞。
雖然用這樣的詞形容自己不好,不過宋如真就這種感覺。
儘管搞不清楚淵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,好在事情終於峰回路轉。
真是太好了,嗚嗚嗚。
終於!
終於!
求求你們這些男主趕快回自己的世界吧!
老賴在彆人的書中世界算怎麼一回事啊?
更何況這裡還有裴天落這個一心想要毀滅世界的絕對危險分子。
宋如真的好怕裴天落跑其他世界搞事去。
現在真恨不得放一大串鞭炮歡送王玄之和楚淵離開。
那種感覺簡直像是過年了。
裴天落和宋如一樣,同樣不知道楚淵為什麼突然開朗。
他隻知道自己心裡不舒服,非常不舒服!
看到楚淵對宋如笑不舒服,看到宋如因為楚淵的笑容而被驚豔更加不舒服!
那種感覺就像是胃液在翻滾,胃酸灼燒著他的胃袋,燒心一樣的痛感。
他卻仍舊將那種疼痛強行按捺了下去。
裴天落並沒有挽留,他自己就是半神階,很明白似他們這等修為,不會長久困居在一個地方。
更何況王玄之和楚淵都留下了傳訊工具。
等用到他們的時候,再找他們過來就是。
反正這兩個男人看起來對神女有求必應。
甚至因為這兩個人說要走,裴天落心裡還生出一種隱秘的歡喜。
沒有人再和他搶奪宋如的目光,她又會隻注視著他一個人。
****
王玄之當天就走了。
楚淵又多留了一段時間。
他簡直像個無事掛礙的閒人。
每天一大早就來宋如的寢殿報道,不知道是誰教的,鋼鐵直男懷裡居然還抱著一大束花。
第一次見到的時候,宋如簡直要驚掉下巴。
嚴格意義上來說,這是她第一次收到異性正式贈送的鮮花。
潔白的薔薇花淡雅地開放著,芳香襲人。身量修長的俊美青年一身黑衣,捧著花的手指蒼白,將它遞給宋如,指間粗糲的劍繭擦過柔軟的花瓣,眼眸沉靜而深邃,“日安,神女殿下。”
誰能拒絕這樣的早安問候?
楚淵明確說了很快會走,宋如也沒有拒絕他的理由。
她接過那束花。
灰發少女捧花,絕美的麵容上表情很淡,唇角因為笑意輕揚,低頭聞香時纖長的睫毛輕顫,她大概不知道自己不經意間的舉動有多美。
楚淵癡癡地望著她,連呼吸都不自覺放輕,唯恐打擾到這夢幻般的美好。
那一瞬間就連穿堂而過的晨風,似乎都跟著悸動了一下。
宋如找來花瓶,親手把那些薔薇花插了進去,又有些惋惜,“不知道能養幾天。”
她不忍心看到鮮花枯萎,楚淵便屈指一彈,將靈力注入到薔薇花中,宋如不解,楚淵解釋道:“隻是一個很小的陣法,有保鮮功效,這樣一來花應該能開很久。”
係統哇哇大叫:【太會了、太會了!這個哥哥也太撩了吧!宿主,我跟你搭檔做任務這麼久,從前都不知道,你竟然這麼少女心,你喜歡花的呀?】
拋開時空管理局優秀任務員工這個身份不談,宋如本質上其實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小女孩罷了,當然有少女心。隻不過以前忙著做任務,屬於天性的這一麵被她深深地壓抑了。
宋如對這個陣法還蠻感興趣的,仔細解析。
楚淵在旁邊偶爾指點兩句。
裴天落走進宋如的房間,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卷,高大的黑衣青年低頭向身姿窈窕的少女說著什麼,距離近的像是把她擁進懷裡,任誰看到他的眼神,都能讀出裡麵的含情脈脈。
那股暴虐又開始在裴天落的身體裡叫囂。
想要將眼前的這幅畫卷撕碎。
連他自己都不明白這股憤怒從何而來。
漂亮的如同從漫畫裡走出來的美少年,眼底卻是一片凶戾,邪氣的紫光盛然。他一步步向著宋如走去,如同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修羅惡鬼,又或許是夜訪人間的吸血鬼,她是唯一吸引他的甘甜血液。
她是他的美味,是他的救贖,是他的生命之|光,他的靈魂之火。
——他的神明。
一切都因為她的存在才有意義。
可為什麼站在她身邊的卻是彆的男人!
連裴天落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,他已經喊走了楚淵:“哥哥、哥哥,我的功課還沒做完,馬上就要去學校了,該怎麼辦呀?你能幫幫我嗎?”
楚淵很樂意教他寫作業。
宋如很怕裴天落借機打探消息,隻能跟著三人行。
等把上學的裴天落送走,楚淵這個“閒人”,什麼都能幫上一把手。
穹頂的壁畫年久脫落,神殿的老畫師爬不上去那麼高,楚淵就和他一起修複壁畫。
花園裡的青草長得太快,又太不規則,即便推著割草機都割不完,宋如就見到楚淵用墨淵劍斬草,平整的簡直像是印刷機裡印出來的一樣。
喂、喂,這可是一把絕世名劍啊!
那本書裡對墨淵劍是怎麼寫的來著?
一劍斷山河,一劍平天下!
用它來推草,真不覺得是一種侮辱嗎?
宋如甚至見過楚淵幫神殿的仆從擠牛奶……
容貌清俊的青年,擠在低矮的牛棚裡,他氣質清華矜貴,明明和雜亂的場景不入,卻在宋如看過來的時候,動作自然地取出木桶,微微揚起頭對她一笑。
像是哪位路過人間的神明,不知道為誰囿於這些瑣碎日常。
宋如忽然覺得心口隱隱作痛。
楚淵是初武大陸未來的神明。
他不該為了她在這裡擠牛奶。
她一隻手捂著左胸,一隻手扶著柵欄,才能勉強站穩身體,維持著一位神女的儀態,“楚公子,我要侍奉神靈了,按你們那裡的理解,就是閉關修煉,之後恐怕招待不周,不知道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?”
這是逐客令。
楚淵彎腰走出牛棚,束好的長發上還沾了一根乾草,“今日就能走。”
雖然很不舍得離開宋如,但如果這是她想要的,如果他的存在打擾到了她。
比起想要自私地多看她一眼更重要的是——如她所願。
鎮老頭:“咱們去找那個古方上的靈藥嘛,早早動身也好,等她恢複記憶,不知道會怎麼疼愛你呢。”
宋如留給楚淵的是一道纖細的背影:“恕不遠送。”
****
裴天落最近的精神分裂越來越嚴重了。
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太正常,用彆人的話來說,像個瘋子。
但他這些天的很多行為,連自己都看不懂了。
一方麵,理智告訴他,應該讓宋如和楚淵多多相處,隻他們兩個人單獨相處,這樣才能培養感情。
明明他想要用宋如這張牌,使美人計綁住楚淵,不是嗎?
可另一方麵,他又頻頻失控。
每一次隻要一看到宋如和楚淵好似戀人般花前月下,他的身體,就像是根本不聽大腦控製,就上前搶奪宋如的關注。
太礙眼了!
那幅畫麵!
楚淵和宋如站在一起時。
他就是看不得。
就像現在,裴天落坐在回家的馬車上,明明一直告誡自己,今天不要打擾楚淵和宋如培養感情。
可下一秒卻忍不住想,為什麼不當著楚淵的麵,抱著枕頭和被子去宋如的房間找她一起睡覺,向這個男人宣告他對宋如的所有權?
為什麼楚淵總要用那樣飽含著熾烈愛意的目光注視著宋如?
他憑什麼!
宋如明明是我的。
她是我的傀儡也好、玩物也好、未婚妻也罷,總之,她是我的。
或許應該做的更直白一點,親吻她,狠狠地親吻她,把她那雙玫瑰一樣的紅唇吻到腫脹,用牙尖咬破她嬌嫩的肌膚,在她身上每一個地方都打上自己的印記,哪怕是流著鮮血的傷痕,總之讓楚淵親眼看到,他是怎樣褻玩她。
隻是想想這個畫麵,裴天落的心裡就是一片火熱。
可他最厭棄的就是這樣沉迷於宋如的自己!
傀儡、傀儡、隻是一個傀儡!
愛上一個傀儡,就像愛上一塊石頭,愛上一張桌子那樣可笑。
這是一份永遠不可能得到回應的愛!
是我親手把她變成傀儡的。
一切愛與被愛,都隻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。
裴天落摔碎了車子裡所有的東西。
他在失控的邊緣痛苦掙紮。
不知道過了多久,裴天落終於準備好邁入這場不知道是和他自己,又或是和彆人的沒有硝煙的戰爭裡。
他伸出手推向車門,在手即將觸碰到門的時候,又忍不住以指尖為筆,在虛空中畫出了一麵散發著黑霧的鏡子。
鏡麵光潔,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,發絲是不是有些亂了?衣襟也要整理一下。
這是他特意訂做的黑色禮服,隻因始終對那天宋如為楚淵的笑容而驚豔這件事耿耿於懷。
裴天落當然可以直接命令宋如,以後都不許她再看楚淵的笑容,他是她的主人,能夠掌控她的一切。
可鬼使神差的,裴天落沒有下命令,而是去訂做了這件黑袍,純黑的長袍,衣襟和袖口都滾著金邊,隻從那細密的金線就能看出繡工的昂貴。
其實他從不穿黑衣,他偏愛紫色。
在這個世界上,紫色意味著不詳。
聖主越是嫌棄裴天落那異瞳的紫眸為不詳,他就越是要張揚地穿著一身紫衣。
裴天落對著鏡子,緩緩地綻放出一抹笑容,模仿著那天的楚淵。
不是這樣,嘴角的弧度要更大一點。
眼尾的神采再稍稍改變一些。
一遍、兩遍、三遍……
姐姐,如果你會被這樣的笑容所驚豔,那麼看看我好不好?
我應該生的還算好看吧?
並不比楚淵差。
曾經裴天落厭惡這張漂亮到過分的臉,它給他帶來很多困擾,對於貧窮又卑賤的人來說,美貌絕不是什麼好事。
如果雷諾曾經經曆過的那些,被貴族老男人收養後,就算是差一步邁入過地獄,那麼裴天落曾經日日夜夜都被那樣的惡魔強按著浸泡在深淵裡。
那時候他親手撕爛了自己的臉,血肉模糊,那些人被嚇得以為見到了鬼,扭頭就跑,裴天落卻笑的一臉暢快。
這個世界早就該被毀滅了。
為什麼卻有一天,我開始依仗這張臉了呢?
這是一個腐爛的世界。
我卻期待著那些腐臭的屍肉上能夠開出一朵美麗無瑕的花。
隻因為我的姐姐。
姐姐啊,多看我一眼好不好?
裴天落終於推開了馬車的門,卻聽聞楚淵已經離開,宋如也閉關了。
裴天落在宋如的門外站了很久,望著那扇緊緊關閉的大門,他似乎想了很多,又似乎什麼也沒想。
春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,淋濕了他精心訂做的黑袍。
仆從問道:“晏少爺,您要回房寫作業嗎?”
他們如今仍舊在聖城,裴天落暫時讀的也是聖城的學校。
裴天落覺得,他變得太不像自己了。
不得不承認,是宋如這個傀儡,在左右他的情緒。
這種感覺真的很糟糕。
愚蠢並且糟糕。
他不想成為那麼愚蠢的人。
什麼為愛而生?
他的親生母親紀心柔就常常說是為愛而生。
在這種愚蠢的愛之下,她做出的又是什麼愚蠢的事?
放任裴天賜帶著仆從欺淩親生兒子裴天落。
放任聖主利用完兒子,又把他殺死。
我不需要愛。
我不會被這種愚蠢的東西支配。
裴天落並不想承認他對宋如那是喜歡,又或者愛。
或許隻是他最近太關注宋如了,應該轉移一下注意力。
嗯,沒錯,一定是這樣。
神女閉關,對他來說應該是一件好事,傀儡實力越強,主人當然就越開心。
應該是。
當然也就是。
裴天落脫下那件黑袍,扔的遠遠的,仿佛它是什麼瘟疫,沾上一絲就能要人性命,對它避之不及。
不如還是隨便找點樂子吧。
“我想去看看聖主。”童聲稚嫩地響起。
仆從重新為他套上新的衣服,打著傘帶他離開,腳步聲漸漸遠去,雨地裡隻留下那件精美而華麗的衣袍,在雨水和泥土混合成的汙泥中浸染,最後像是一塊被人隨意丟棄的破布。
路過的人撿走:“還是新的呢,洗洗就能穿,這麼好的料子,看這尺寸,是給晏少爺做的吧?”
同伴回應:“不該啊,我記得晏少爺特彆惦記這件衣服,一直催著讓我們送過去,午間剛一做好,他就讓人送到學校,急急忙忙地穿在身上,連回來再穿都等不及。當時他看起來可開心了,很期待的樣子,像是急著要穿給誰看。”
“這有什麼稀奇,小孩子心性嘛,三分鐘熱度,說丟就丟。”
沒人知道這件被泥水衝刷的黑袍,到底承載過前一任主人怎樣的壓抑和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