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家學院裡,裴天落怔怔地看著屏幕上的畫麵。
原來裴天落這個名字,是這樣來的嗎?
他還記得,第一次到聖堂時,聖主說:“你?本名裴天落。”
裴天賜得意洋洋地向他炫耀:“聽到了嗎?你?叫天落,我?叫天賜,咱們倆名字裡都有天,但一個是往下落,另一個是被上天恩賜,爹給你?取這個名字,說明連上天都討厭你?!上天都要叫你墜落!從天上掉下來,活活把你?給?摔死!”
那時紀心柔的父兄、母親,全都在蟲潮中戰死,她的精神狀態很不穩定,“天落這個名字,不是這個意思,那是你三舅取的。他叫紀三立,《左傳》有言,太上有立德,其次有立功,其次有立言,此謂三不朽,這就是三立。他喜歡著書立說,常常把一句話掛在嘴邊,‘讀書人為天地立心,為生民立命,為往聖繼絕學,為萬世開太平!’”
這是傻子裴天落完全聽不懂的話?,但又想要配合母親的聊天,明明什麼都聽不懂,還是努力抓住一個詞,問道:“什麼是三舅?”
裴天賜一把將?裴天落推開,“傻子,彆儘往娘親心口捅刀了,三舅已經死了!他是個大英雄,為戰蟲潮而死,你?還要在這個時候追問。”
紀心柔一下子?哭的泣不成聲,把裴天賜抱在懷裡,還像抱小嬰兒那樣,“你?三舅以前很寵你?的。”
裴天賜在心裡翻白眼,紀三立一個迂腐的書生罷了,整天隻會抓著我?背書,煩都煩死了。
表麵上卻也哭了起來,“我?記得的,三舅真的對我很好,他教我?的所有東西,我?都記得,我?那天還和父親說了,等我?們解決了蟲潮,一定要為紀家所有人立祠堂,讓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功德!紀家人不會白死,紀家的血不
會白流。”
裴天落不過是個傻子,他剛來聖堂的第一天,不管對於聖堂還是紀家,全都一無所知,哪裡是裴天賜這個宮鬥滿級選手的對手呢?
他隻能傻傻地站在那裡,像個局外人一樣,聽著這對母子?抱頭痛哭。
他本來也就是局外人。
那一天的裴天落,其實無比開心。
從小到大,親情是他在絕望的現實裡,唯一能夠心懷的希望。他總幻想著,爹娘一定是不小心弄丟了我?,他們會來找我的。
因為他隻能這樣幻想了啊。
他總不能幻想,突然出現一個什麼人,說要領養他吧,畢竟十八年的現實,早就讓他知道,不可能會有人領養一個又瞎又傻的孤兒。
聖主尋到了他,為他治好臉上的傷,告訴他:“爹爹一直都在找你。”
原來我真的有爹娘!
原來我真的是被不小心遺失的!
原來爹娘一直都在找我!
聖主把裴天落接回聖堂,指著紀心柔說,“這是你娘。”
裴天落什麼也?看不到,隻能聞到一種叫不出名字的香味,母親應當很漂亮吧,就像從前那些來孤兒院的貴婦人一樣?
聖主:“愣什麼,叫人啊。”
裴天落大著膽子?叫了一聲:“娘、娘親……”
紀心柔還沒有開口,花媚容便搶著問:“你?叫什麼名字?”
裴天落循著聲音投去空洞洞的雙眼:“我?叫傻子,大家都叫我傻子。”
滿堂哄笑:“真是個傻子,他還以為傻子是人名呢,他傻到根本不知道,彆人叫他傻子是在嘲笑他。”
聖主:“好了,你?們也看到了,即便一直按照那位仙人所說,把他養在海外仙山,他的腦子?還是愚鈍成這樣,如果當真一開始就把他養在聖堂,他早就按照仙人說的那樣死了。我?說十八歲之前,不能把他接回聖堂,不能暴露他的身份,句句屬實,句句是為他好。”
裴天落根本不知道,什麼是海外仙山。
但是爹爹見到他的第一眼,就告訴他:“你?以後要對人說,你?從小生長在海外的仙山。”
裴天落想要討好這位一直隻存在於幻想中,突然在現實裡出現的父親。
他本能地想要討好所有人,因為他想要留在這個家,
他想要有自己的家,家是他在暗無天日的孤兒院裡,被雷諾那幫人無數次欺淩的時候,唯一能夠幻想出來的天堂。
他露出一個傻傻的笑容:“對,我?以前住在海外的仙山。”
換來的仍舊是大家的哄堂大笑,“仙人都治不好他的腦子?,聖子之位肯定還是天賜少爺的。”
在這世間,也?隻有宋如一人,聽到小宋晏脆生生地說著“我?有名字的呀,我?叫傻子,大家都叫我傻子”的時候,會心疼他這些年的遭遇,會憐惜他傻到被彆人欺淩都不知道,還真以為傻子隻是一個名字。
因為太過心疼裴天落,宋如在那一瞬間毫不遲疑地為他取了一個名字,“叫宋晏怎麼樣?”
聖主告知他:“你?叫裴天落。”
隻是告知而已,就像隨便給阿貓阿狗取一個名字,好分辨它們。
但那時候裴天落也開心極了,開心的就像是小宋晏剛剛知道自己叫宋晏的時候,“我?有名字啦!裴田螺、裴田螺,我?不叫傻子了,我?叫裴田螺。”
這再次引來充滿惡意的嘲笑聲:“田螺?他當自己是泡在溝渠汙泥裡的那種惡心玩意嗎?他怎麼不乾脆說自己叫裴老鼠?”
紀心柔聽不得這種嘲笑,這簡直像是在嘲笑她的三哥!這名字是三哥取的,她怎能允許裴天落給三哥臉上抹黑?
紀心柔實在想不明白一個在海外仙山被嬌養到十八歲的人,怎麼會連最簡單的發音都做不到?
她厲聲道:“你?是故意的嗎?裴、天、落!是天落,不是田螺!”
裴天落不懂得發音,他是個傻子,沒有上過一天的學,驟然聽聞這三個字,隻能模模糊糊地跟著念出來,沒辦法清晰地咬正每一個音節。
裴天落嚇得向後退了一步,他是孩童智商,孩子對於人的善意和惡意,是有一種很簡單的分辨方法的,聖主和花媚容對他很溫柔,他就以為他們是好人,紀心柔對他這麼凶,他就以為娘親不喜歡自己。
娘親跟我?想象中的一點也不一樣。
跟那些被收養之後,重新回到孤兒院探望的孩子,口中所說的母親的溫柔也?不一樣。
裴天落嚇得顫聲跟著念:“裴、天、落。”
但不管這其中怎樣波折
,那天晚上,睡在聖堂溫暖又柔軟的大床裡,裴天落的心情和小宋晏剛被接到神殿時是一樣的。
他從來沒有躺過這麼軟的床,蓋過這麼暖和的被子。
他不敢閉上眼睛,生怕一睡著再醒來就會發現一切隻是一場美好的幻夢。
他滿心都是歡喜,反複重複著:“我?有家了,我?回家了,我?有爹爹和娘親,還有花姨。花姨是什麼?以前沒有聽那些回孤兒院的人提起過,他們還有這種家人,不過爹爹說那也是我的家人。我?有自己的名字了,真好!爹爹治好了我?臉上的傷,爹爹他好強啊,我?幻想過最厲害的爹爹,也?就是街頭的屠夫,能每天都往家裡帶回肉,但我?爹爹是聖主!他們說他是北境的王。以後再也?不會擔心有人欺負我?了,我?不用怕彆人看我?好看,就對我?做那些惡心的事……”
就這麼翻來覆去地想了大半夜,最後因為實在熬不住了,裴天落才睡了過去,睡夢中的他,就連嘴角都是笑著的。
那時裴天落還不知道,這表麵看起來像是天堂的家,其實是比孤兒院更加可怕的地獄。
作者有話要說:18點、21點、0點還有更新~:,,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