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母臉色鐵青,氣衝衝地上來扇了葉冷華一巴掌。
“果然我當初就不該生你!你和你那個父親一樣都是個神經病!”葉母一邊打著葉冷華,一邊唾罵道,神情扭曲。
葉冷華嗚咽著,無聲地承受著母親的施虐——他早就習慣這一切了。從小到大就是這樣,父親漠視他,而母親也動不動就對他拳打腳踢。
“阿姨,”背後傳來了寧辰冷冽的聲音,“你在乾什麼?”
葉母一愣,然後轉過身去,對寧辰露出了笑臉,很殷勤地招呼著,“小辰你來我們家玩啊,怎麼樣,玩得開不開心……”
寧辰打斷了葉母的話,站到了葉冷華身前,淡聲道:“阿姨,你在打葉冷華嗎?”
“咳……”葉母尷尬地咳了一聲,含糊其辭,“葉冷華有點不太聽話,阿姨是在教育他。”
“阿姨,”寧辰咄咄逼人地質問,“你到底將葉冷華當成了什麼?平日裡非打即罵,一點小錯,便大發雷霆。上次我和葉冷華玩捉迷藏,他一晚上都沒回去,而你們竟然沒一個人發現……”
“你們真的有把葉冷華當做自己的兒子嗎?”
葉母越聽臉色越難看,“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……你根本什麼都不懂!”
“是的,我什麼都不懂,”寧辰平靜自若地敘述道,“我隻知道,葉冷華在家裡過得一點都不好。他隻是個孩子,他也需要溫暖的童年。而你們都無視了這一點。”
說完,不顧葉母鐵青的臉色,寧辰一把拉過還在不停抽噎著的葉冷華,“今天我帶他去我家住一晚上,希望阿姨你能仔細思考一下。”
葉母不敢置信地看著寧辰,此刻的寧辰神情冷靜而成熟,和平日的嬉笑怒罵完全不同。那雙深黑色的眸裡閃爍著銳利的鋒芒,仿若利劍出鞘,令人不敢逼視。
葉母張開嘴,一時間啞口無言。她眼睜睜看著寧辰帶走了葉冷華,身體最終無力地軟倒在了地上。
“難道……我錯了嗎?”葉母低聲呢喃著,神色迷茫,“這孩子和你好像啊……寧大哥……”
“葉冷華,你要學會堅強起來,不能再讓彆人欺負你了。”
回去之後,寧辰無奈地對葉冷華開口,“以後不要動不動就哭了,這樣隻會讓彆人更加小瞧你。”
葉冷華懵懂地看著他,黑漆漆的眼睛裡一片水潤,顯得異常可憐。
寧辰被葉冷華這樣盯著,心也逐漸軟了下來。他扶著額頭,恨鐵不成鋼地□□著葉冷華柔軟的雙頰,鬱悶道:“你說你,怎麼這麼不爭氣呢!”
他哼了一聲,“總之以後隻有我能欺負你,懂嗎?”
葉冷華眨眨眼,隻聽懂了一句話,他弱弱道,“阿……阿寧……你要欺負我嗎?”
眼見葉冷華又要哭出來,寧辰簡直一個頭兩個大,他連忙挽救道:“我隻是在開玩笑,你不要當真了啊。”
“唉……”
寧辰頭疼地看著眼前的葉冷華,自言自語道,“我真是撿了個麻煩回來啊。”
不過……
寧辰彎起唇角,有些愉悅地想著。這份麻煩,也是他自己心甘情願承受的啊。
5.
當小王子就快要離開時:
啊!狐狸說,我一定會哭的。
這是你的過錯,小王子說,我本來並不想給你任何痛苦,可你卻要我馴服你…
是這樣的。狐狸說。
你可就要哭了!小王子說。
當然了。狐狸說。
王子道:那麼你什麼好處也沒得到。
“阿寧,”葉冷華不安地扯了扯寧辰的衣服,“我們班新轉來的那個人……”
正在看書的寧辰不假思索地道:“你是在說蘇慕非嗎?”
“嗯……”葉冷華委屈地吸了吸鼻子,“阿寧和他關係很好嗎?”
寧辰一愣,他放下手中的書,“你問這個乾什麼?”他眼珠子一轉,又似笑非笑道,“你不會吃醋了吧?”
“嗚……沒有……”葉冷華眼眶又紅了。
看葉冷華又快哭了,寧辰連忙安撫對方,“我跟他隻不過是宴會上見過一次而已。”
他想了想,又補充道:“放心吧,我不喜歡太聰明的人,”寧辰拖長了語調,戲謔地開口,“我還是更喜歡像你這樣笨笨的人。”
葉冷華眨眨眼,慢半拍才反應過來,“你是在說我笨嗎?”
“你是很笨啊,但笨的很可愛就是了。”寧辰笑著道。
“阿寧,其實我很怕,”葉冷華的聲音輕不可聞,“我怕有一天你會丟下我……”
“不用怕啊。”
寧辰走過來,溫柔地摟著葉冷華,“我一直在你身邊。”
“我的名字是寧辰——就是白天的那個淩晨。”寧辰的嗓音柔軟得不可思議,像融化的月光,一點點滲入人的心扉,溫暖了葉冷華瑟縮不安的心。
“即使有一天我人不在你身邊,我也依舊擁抱著你。從你入睡到清醒,我一直陪伴著你。”
“每個淩晨都是我給你的禮物。當你迎接了淩晨的同時,寧辰也一直守護著你。”
“所以不要害怕,”寧辰朝葉冷華眨了眨眼,笑得明豔不可方物,“隻要你一天能看到淩晨,我就一天陪在你身邊。”
“現在還怕我丟下你嗎?”
葉冷華怔怔地看著寧辰。
——那麼溫情、那麼暖和——
他就像太陽。
他是葉冷華人生中唯一的燈塔,劈開了所有的黑暗。
葉冷華閉上眼,淚水如珠子般一顆顆從眼角墜落。這一刻,因為喜悅,他徹底泣不成聲。
“嗯,我不怕了……”
——他再也不怕了。因為他知道,無論是再可怕的黑暗,他遲早會迎來淩晨。
6.
狐狸說:對我來說,你隻是一個小男孩,就像其他成千上萬個小男孩一樣沒有什麼兩樣。我不需要你。你也不需要我。對你來說,我也隻是一隻狐狸,和其他成千上萬的狐狸沒有什麼不同。但是,如果你馴養了我,我們就會彼此需要。對我來說,你就是我的世界裡獨一無二的了;我對你來說,也是你的世界裡的唯一了。
小王子也意識到了:沒有人馴服過你們,你們也沒有馴服過任何人。你們就像我的狐狸過去那樣,它那時隻是和千萬隻彆的狐狸一樣的一隻狐狸。但是,我現在已經把它當成了我的朋友,於是它現在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了。
然而最後,寧辰依舊是失言了。
葉冷華十歲那年的生日,寧辰缺席了。
葉冷華一直等一直等,卻始終沒等到淩晨的到來。黑夜太過漫長,凍得他全身發抖。
“騙子……真是個騙子……”
葉冷華痛哭出聲,“我再也不會……相信你了……”
而此時醫院裡。
醫生取下口罩,語氣沉重地敘述道。
“寧先生,恕我直言,你們的兒子……精神上可能出了點問題。”
寧父臉色蒼白,而寧母更是一副要暈過去的樣子。
“小辰……怎麼會……”寧母捂住嘴,拚儘全力不讓眼淚流出來,語氣淒涼,“這種事……怎麼會發生在他身上……上天太不公平了……”
而病床上,漂亮得像個洋娃娃一般的男孩表情空洞,眼內儘是一片灰敗。
“哥……”身邊的寧弦小心翼翼地看著他。
床上的男孩嘴一張一合,卻很突兀地道:“寧弦,我不想再做寧家的繼承人了。你幫我繼承寧家,怎麼樣?”
寧弦喉頭哽咽,用力地點頭,“……好。”
傍晚,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出現在寧辰床前。寧辰轉頭看著他,虛弱地開口:“……蘇慕非?”
“是我。”
來者從陰影中緩緩走出。他對寧辰露出了一個溫柔的微笑,輕聲道,“你還好嗎?”
“……不好。”
仿佛受到什麼刺激一般,寧辰崩潰地哭出了聲。怕重視的人擔心,他無法對身邊的親人宣泄情緒。真是可笑啊,他竟然隻能在陌生人麵前毫無保留地袒露自己的心聲。
“我有罪……我好臟……我有罪……”
淚水簌簌而下,寧辰全身都在不住顫抖著,“這個世界好臟……我也好臟……我的雙手……沾滿了鮮血……”
“不要怕。”
黑暗裡,魔鬼似乎發出了輕笑,蠱惑世人。
蘇慕非一步步走到寧辰麵前,他握住了寧辰的手,低頭虔誠地親吻著寧辰的手背,神情狂熱而癡迷,宛如麵對自己的神祗。
他微笑著一字一句開口:“阿辰,我與你共罪。”
寧辰縮緊雙眸。
許久,他無力地閉上了眼,任由自己被拉入無止境的深淵之中,毫無抵抗。
“……嗯。”
7.
“葉冷華你這個愛哭鬼,寧辰果然受不了你了吧?”
操場上,一群孩子對葉冷華拳打腳踢,不停地冷嘲熱諷著。
“以前有寧辰護著你,現在看你還怎麼辦!”
“嗚嗚……”葉冷華無力地倒在地上,忍受著身上的疼痛,心裡的痛楚卻要強烈百倍。他嗚嗚哭出了聲,“才不是的,阿寧才沒有……不要我……”
“你這個煩人精,寧辰現在和蘇慕非玩得可好了,根本沒有你什麼事!”領頭的孩子王不屑地道。
葉冷華無助地蜷縮著,絕望的淚水不斷落下。
沒有了。
他現在什麼都沒有了。
沒有親情,沒有友情。他已經一無所有了。
哭泣還有什麼用呢?根本沒有人會為他心疼啊。
他已經……失去了唯一一個朋友了。
葉冷華的表情逐漸變得灰敗,他突然發狠般躥了起來,惡狠狠地衝向了領頭的孩子王。他把對方撲倒在地上,如同發狂的小獸一般狠狠撕咬著對方。
“啊……啊啊!”
那孩子慘叫起來,“你……你鬆開我!”
葉冷華卻不管不顧,口中有鐵鏽味傳來,他收緊牙關,猛地咬下一口肉來。
“啊啊啊啊啊——”孩子王害怕地昏了過去。
其他孩子愣愣地看著這一切。而葉冷華轉過頭去,表情冰冷地環視著身邊的人,“還有人想找我麻煩嗎?”
他咧開嘴,嫌惡地吐出嘴中的肉。殘留的鮮血染紅了他原本蒼白的唇,讓他顯得妖異而危險。其他小孩恐懼地後退了幾步,咽了口口水,下意識地落荒而逃。
看到所有人離去,葉冷華眸中的光彩卻一點點黯淡下來。
你要學會堅強起來,不能再讓彆人欺負你了。
葉冷華慘淡地笑了一聲,淚水無聲湧出眼眶,這是他童年時期的最後一次哭泣,也是最痛徹心扉的一次。
他喃喃自語著:“阿寧……我現在學會堅強了,你可以回到我身邊嗎?”
他的聲音消散在風中,沒有任何人回答他。
那個嬌氣的愛哭包再也沒有了。
從今之後,隻有葉家橫行無忌的小霸王。
而遠處。
“阿辰,這下你滿意了嗎?”蘇慕非意味不明地道,“不過你還真是在乎他,還非得找人逼他堅強起來。”
寧辰收回視線,淡淡道:“他總得學會長大的。”
他仰起頭顱,看著藍得近乎晃眼的天空,忍不住用五指遮住自己的眼。
太亮了。
這陽光太亮了。
他快要融化在這淩晨裡了。
寧辰慘淡一笑,默默在心中補完了那句話。
——葉冷華總得學會長大的。而現在,他已經不適合陪著他了。
十歲宛如一個分水嶺。
十歲前的寧辰是人人稱道的寧家繼承人,他聰明、冷靜而溫柔。十歲之後的寧辰則成了個不折不扣的紈絝子,他恣睢無忌,肆意任性,胡作非為。
十歲前的葉冷華是個懦弱、膽小的嬌氣包。十歲之後的他成為了葉家無惡不作的小霸王,再也沒有人敢招惹他。
阿寧,你說,狐狸最後會等到自己的小王子嗎?
不知道,應該不會吧。
……為什麼?
因為小王子還有屬於自己的玫瑰啊。
小狐狸一直等待王子,卻始終沒有等到王子的歸來。
王子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玫瑰,小狐狸再也等不回屬於它的王子了。
這黑夜太長太長,長到葉冷華用了八年都無法走到儘頭。他再也沒迎接過淩晨,也再也沒等到過黎明的到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