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月後。
許是她之前那些謙虛言語入了方公公的耳朵,原本就見她三分笑模樣的老太監更是笑得真摯幾分,她這幾日許久都沒來過膳房了,乍一見方公公如何和善的笑還有些驚到了。
“元夕姑娘這幾日倒是沒來領過膳食了。”他笑道,麵上褶子宛如一朵富貴菊。
那日朱砂姑姑大發雷霆,流蘇阿蓉哪兒還敢讓元夕去領吃食。茶水房人員又不多,她們便自己日日去領回所有人的吃食。今兒也是因著最近奶油消耗量太大,新送來的牛乳出了點問題,元夕便自己跑了一趟膳房,順便也來膳房一飽口福。
那日家宴,奶油水果蛋糕吸引了眾人眼球,果然禦膳房就派了廚子過來學,其實對他們來說這樣的吃食很簡單,給點時間便能自己琢磨出來。可是上頭主子要得急,不肯給他們這樣的時間,隻能派人過來學。
這教學費了些牛乳,府裡的原本的點心師傅學會之後又大量使用奶油,換著法兒的做點心給後院女眷品嘗,這牛乳的消耗實在是大了些。
自然,元夕不會與他說那麼多,隻是笑得溫婉:“今兒送的牛乳不夠,我來看看。”
“怎麼會不夠呢?”方公公奇道,“最近雖然各院對牛乳需求都比較大,但是茶水房那處是做點心獻給太子爺的,我們膳房是萬萬不敢有所疏漏的,隻敢給多,不敢給少啊。”
“不是這起子事兒。”元夕秀氣地用手帕捂著嘴笑,前幾日她被朱砂姑姑訓了規矩,說她以前年紀小,身量未成一團孩氣,可以大剌剌露著牙笑。可如今坐穩了一等的位置,規矩便不能鬆懈,合該做出一等的樣子。
因此,原本用來墊屁股、擦手甚至擼鼻涕的手帕,成為元夕裝端莊的武器。
“今兒個裝牛乳的木桶應是破損了,木桶放在點心房裡不斷地流牛乳出來,一會兒沒看,就隻剩小半桶了,滿地都是牛乳,這會兒粗使宮人們正忙著收拾呢。”
“哎喲,怎麼會這樣啊!”膳房裡的王廚娘聽見了,急得拍手,“莫不是用了那隻木桶,我前兒看到了就對著花兒那小蹄子千叮嚀萬囑咐,說那木桶壞了讓她扔到一邊劈了當柴燒,那小蹄子真是爛糊的心腸,話都不往耳朵裡鑽。元夕姑娘你彆生氣,老奴好生教訓那丫頭片子!”
王廚娘口頭罵的那些話,雖然沒人這樣罵過元夕,但她在宮裡也見過一些比較粗俗的嬤嬤這樣的罵下頭宮女,便是一些嬪妃,有些也會罵得不乾不淨,有時候罵著“小娼婦”這樣的詞,聽得元夕渾身不適。
儘管如此,元夕還是勸阻道:“無妨,一點子牛乳罷了,叫人補上就行……”
那廂王廚娘似乎猶不解氣,扯過一個有些白胖的丫頭,蒲扇大的巴掌就往她身上扇,一邊打一邊罵罵咧咧:“個瞎了眼的東西,還不跟姑娘道歉,要是姑娘不滿意,你這幾日就彆吃飯了,自個兒好好反省!上頭嬤嬤說了話不認真聽,誤了主子的事——”
那丫頭哭嚎著閃躲,看著好生可憐。
“可以了!”元夕實在看不下去,喝了一聲,見王廚娘停下,她歎口氣道,“原也不是什麼大事,再送桶新的來就行了,趁著現在時辰還早,爺還在宮裡,趕緊送過去吧。”
說完,她便急忙走了,她素來見不得旁人挨打。
再聽下去,她感覺自己都想遁入佛門了,實在是太鬨太慘了。這上頭嬤嬤怎麼就不把地下小丫鬟當人呢,動輒打罵。尤其是有些小丫鬟為了被庇佑還會認乾娘,月例銀子有時會有儘數拿走,可是不認乾娘又會被打,唉。
元夕轉念又覺得惋惜,她來膳房本來還想蹭口吃的,覺得遇到這場子事兒,她也待不下去了,可惜了,半點吃的都沒沾上。
站在灶房門口的方公公看著元夕走遠了,拍拍自己的衣裳,回到灶台邊坐下:“夠了,人家都走遠了,彆演了。”
聽著這話,王廚娘忙停下來,替花兒捋頭發、拍衣裳,滿是關切地問:“花兒,沒事兒吧。”
花兒抹著眼淚搖頭:“倒也沒事兒,就是娘啊,你用的勁兒也太大了,可疼了。”
“娘要是不使勁兒能瞞得過人家?”王廚娘假意虎著臉道,“那要是看出來是假的了豈不是更氣了?”
旁邊一個胖廚娘坐在板凳上,抄了把瓜子嗑著:“要我說,人家姑娘也不是那起子有點權就欺負人的,人家要是知道你們是親娘倆,曉得被你們騙了,恐怕才會生氣吧。”
“這人啊,看著麵皮子你就曉得她心裡怎麼想的了?我以前在一個大官家裡當廚娘,他家裡的小妾,長得跟柳條似的嫩啊,結果對底下人又打又掐,有回吃得不順心,又見那廚娘才一十來歲,長得有幾分姿色,就叫人打壞了人家的臉。所以啊,上頭人咱們惹不起!剛才我不動手狠些,等著她們罰下來還指不定罰什麼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