汪正德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?
他已經夠煩了, 壓力也大,結果母親還在這裡說,當即煩躁地道:“問題是潘秀麗如今恨我入骨, 不可能讓孩子跟我認祖歸宗。”
汪母啞然。
“正德, 你心裡是不是怪娘花錢太多?”
“沒有。”汪正德扶著她轉身就走,動作粗暴,幾乎是把人拖著離開,“你身子弱, 少出來,再著涼,還得花錢治。你在家裡歇著,就當是省錢了。”
汪母看著這樣的兒子,欣慰之餘又有些心虛。在當下不富裕的人家, 這老人生病了許多人都不會花太多的銀子治病,就怕到時人財兩空。人沒救回來,家裡還欠了一大堆的債。
她這個病需要調理,這藥到沒有性命之憂,可也就跟個填不滿的無底洞似的, 她活一天就得喝一天的藥。
活得越久, 家裡欠的債越多。說實話, 比那些得了絕症的人還要惱火, 畢竟絕症還能看到點兒希望。而她還年輕,保養的好還得活一二十年。到這家裡的債豈不是跟雪球一般越滾越大?
捫心自問,汪母不想死, 可一想到自己活著的代價那麼大,她心裡就慌得不行。
母子倆回去的路上,汪正德想到家裡沒吃的, 最近這兩天轉涼了,那水摸著能凍到骨子裡,不好讓母親下廚。乾脆帶著母親在路邊的攤子上各吃了一碗麵。
嗯,家裡不富裕,就不加鹵子了。
兩人吃完了,汪母想到家裡坐月子的鄭冬雨,張了張口想讓兒子多買一碗,又想到兒子對外已經欠下那麼多的債,乾脆就不提了。
鄭冬雨吃飯是要緊,可她更不想惹兒子煩心。大不了,回家給她煮個蛋花湯。
果然,一進門汪正德就去了廚房,打了一碗雞蛋絮,加了一丁點兒糖送進正房。
鄭冬雨剛生完孩子,勉強能夠挪動。可想要下床拿東西還是太費勁了,孩子包了一宿,身上已經濕透,她都能聞到從繈褓裡蔓延出來的臭味了。看見汪正德進門,眼睛一亮:“大哥,拿繈褓來,我要給孩子換掉。”
汪正德將碗放下:“趁熱吃。吃完了再換也不遲。”
鄭冬雨看見那雞蛋絮,張口想說話,生個孩子身子會虧損嚴重,得好好補一補,再說她還得喂奶呢。也不是非要吃肉吃蛋,可至少得吃飽啊。一個雞蛋衝了這麼大一碗湯,隻能混個水飽而已,煮一碗麵糊糊也比這個好。昨晚上她早就餓了,可卻沒人過問一句,恍惚間門她都覺得好像還沒生。
先吃了再說。
心裡委屈,蛋湯也沒有了味兒,鄭冬雨甚至險些被那熱氣熏出了淚水。
汪正德轉身就想走,鄭冬雨見了,急忙將人喊住:“幫我遞東西,準備點熱水。”
給孩子換一次,從尿布到各種布片子再到繈褓,還要擦洗的帕子和給孩子身上抹點油……那油是為了防止孩子身上被泡紅。本來就是半天甚至是一天才換一次,再不抹好,孩子肌膚紅了後,會更不好帶。
鄭冬雨嘴上沒閒著,手也忙得很,生過孩子身體虛,怕著涼穿得就比較多,愣是乾出了滿身的汗。汪正德被指使得團團轉,在讓他又一次擰乾帕子給孩子擦脖子時,他順手將帕子放入了方才擦過身上的水裡。
忙碌中的鄭冬雨餘光瞥見,皺眉道:“那水擦了身,那麼臟,能不能換……”
汪正德本來已經將帕子撈出擰乾準備遞給她了,看到她眉眼間門滿是不耐煩,語氣裡又是責備。當即也惱了,狠狠將帕子丟入了水中,濺起水花一片:“你就不能先擦脖子?已經沒水了,你看著辦吧,愛擦不擦!”
話音落下,人已經摔門而去。
鄭冬雨一個人坐在床上,整個人怔怔的,這孩子哇哇大哭,明顯餓得厲害,可脖子已經在紅了,不擦藥油絕對不行。她伸手去盆中拿帕子,頗費了一番力氣才夠著,結果卻摸到了滿手冰涼。
弄了這大半天,盆中的水著已冰涼,可坐月子的人是不能碰涼水的。鄭冬雨抱著孩子再也忍不住,趴在被褥中嚎啕大哭。
她真心覺得委屈,上一次坐月子,李蠻不是個細致的人,也被她指使得團團轉。屋裡屋外忙得跟個陀螺似的,那時她剛生了孩子,自覺是李家的功臣,說話嗓門特彆大,語氣還不耐煩,可李蠻從來不生氣,婆婆拖著一條腿,將所有的臟衣服洗得乾乾淨淨,她和孩子穿的還特意燒一鍋水來煮過。除此外,會想法子給她做各種好吃的,但凡她說一句不好,那樣東西接下來一個月都不會出現在麵前。
那次……雞蛋絮是拿來當水喝的,一天四五頓,頓頓不重樣。
鄭冬雨以為每家的婦人坐月子都是這樣,沒想到汪家對待剛生下孩子的媳婦居然這般。真的是能糊弄就糊弄,糊弄不過去乾脆就不管了。
這才第二天,接下來還有一個月,這日子還怎麼過?
鄭冬雨抱著孩子喂奶,腦中一片空白,忽然聽到外麵傳來了李蠻的聲音。
“大娘,我來接狗子。”
聞言,鄭冬雨精神一振,探頭就往外瞧。可惜窗門緊閉,她什麼都看不見,想了想,輕輕放小孩子,忍著疼痛下床將窗戶推開了一條縫。
李蠻看著跟之前沒什麼不同,手中提著籃子,籃子上麵蓋著糠,隱約看見糠裡夾著雞蛋。
汪母走了過去:“我兒子說了,三兩銀子,你把銀子給了現在就能把孩子領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