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章 琴房(1 / 2)

轉眼之間就快到了元旦, 校方體恤學生們沒日沒夜埋頭學習的痛苦,決定在新春來臨之際舉辦一場新年晚會。

溫瑜聽著班主任繪聲繪色地講述之前幾屆晚會的盛況, 心裡忍不住想, 言情裡果然還是需要大大小小的活動來增加文章趣味性,沒有哪本書的男女主角除了學習就是正在前往學習的路上,那得多無趣啊,還不如去看教科書——英語教材裡的李雷和韓梅梅還懂得通過校內外各種活動增進感情呢。

正是出於這個原因, 原著裡的學校充斥著許多活動以充當男女主角感情升溫的催化劑。溫瑜對這個設定並不排斥,畢竟她也不希望自己變成一個死讀書的書呆子, 麻煩的戀愛與她無關, 作為一身輕的反派, 她隻需要快樂玩耍就可以了。

在元旦晚會前,每個班級都要自行準備一個節目, 然後由校方進行層層選拔, 挑選出一定數量的作品在晚會上展出, 並評出一二三等進行獎勵。至於究竟表演什麼節目,永遠都是所有學生最為關注的問題。

班主任抽出晚自習的時間讓同學們自由討論,平日裡隻有書本翻頁聲的教室裡像被引爆般瞬間炸開了鍋, 稀奇古怪的提議層出不窮。

“大合唱怎麼樣?”

“無聊死了!而且會場麵積那麼大,很多人都根本聽不見。”

“多人雜技絕對燃爆全場!你不投我不投, 雜技何時能出頭, 大家考慮一下這個方案。”

“我年紀輕輕還不想意外死亡啊喂!稍微珍惜一下生命不好嗎!”

“集體跳大神多好啊!不僅是接地氣的民間藝術, 還是之前從來沒有人嘗試過的全新節目, 一等獎我們勢在必得。”

“……閉嘴。”

……提議好像往越來越奇怪的方向發展了, 溫瑜充滿敬佩地望一眼提出雜技和跳大神的同學,為了勝利這麼不擇手段的人已經不多了,他們是真正的猛士。

確定節目的事兒是重中之重,如果過於嚴肅莊重,很可能無法與學生們產生共鳴,在晚會結束後遭到群嘲;但要是太無厘頭,又會不討評委喜歡,與一等獎失之交臂。怎樣才能做到雅俗共賞,是當前最難的問題。

“老師,音樂劇怎麼樣?”說話的人是擔任文藝委員的盧薇薇,她自信十足地扶了扶眼鏡繼續道,“既有豐富有趣的劇情,又有一定的藝術觀賞價值,想必大家都會喜歡。”

“音樂劇?”班主任挑挑眉,在他的印象裡,這三個字與高中生相距甚遠,壓根沾不上邊,但盧薇薇的理由無懈可擊,細想之下的確有很大的可行性,於是他思索片刻後問,“你有什麼好的建議嗎?”

“我覺得《歌劇魅影》就很不錯。首先它是世界知名的經典作品,許多人都耳熟能詳,表演時不會讓同學們感到過於生疏;其次它的參演人物眾多,布景和音樂也需要一定人選,許多同學都能加入進來。”

溫瑜本來對準備節目興趣不大,在聽見《歌劇魅影》的名字時卻把視線從物理練習題上移開,握著筆的指節因下意識用力而微微發白。

這是個充滿了悲劇性色彩的愛情故事。男主角魅影是個學識淵博的音樂天才,卻因相貌醜陋而從小戴著麵具,獨自居住於歌劇院地下室裡;幼年喪父的女主角克裡斯汀則是一名劇院內的芭蕾舞女。每當深夜時,魅影就會假扮音樂天使隔著牆對她說話,並教給她歌唱的技巧,克裡斯汀也正是在他的幫助下憑借美妙的歌喉一夜成名。

魅影性情孤僻、陰沉暴戾,為確保克裡斯汀職業生涯一帆風順,設計殺害了她的所有競爭對手,犯下滔天罪行,卻不料心上人早就與青梅竹馬的子爵勞爾互生情愫,私定終身。

故事的結局令人唏噓。魅影以勞爾的性命為砝碼,要求克裡斯汀答應自己的求婚。為了保護心愛的人,女主人公吻上狂暴的魅影,也正是這個吻讓他明白,在她心中自己究竟處於何等卑微的地位。

這自始至終都隻是一場狂熱偏執且不為人知的單戀,根本不是兩個人的故事。

最終絕望的魅影送走緊緊相擁的戀人,在警察和群眾闖入地下密室前悄然隱去,故事就此終結,留下無儘唏噓。

——在溫瑜從前生活的世界裡,她與朋友們在初三畢業典禮上,就是表演了這場舉世聞名的音樂劇裡最為經典的一個片段。

對於普通學生來說,《歌劇魅影》的演唱難度非常大。那時她擔任的角色是女主角克裡斯汀,為了演好這場戲,溫瑜和其他演員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在音樂室裡練習美聲唱腔,最終以一段華麗的高音贏得了全場觀眾經久不息的掌聲與喝彩。

這個節目如果演好了,一定驚豔全場,但因為它對布景、音樂、演技都有非常高的要求,出現失誤的幾率也非常大。

“不錯。”班主任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,低頭看她一眼,“這是個好方法,但音樂劇難度太大,恐怕找不到合適的演員來……”

“老師,這場戲並不需要每個人都會唱歌,念白的台詞有很多。”盧薇薇急忙打斷他未出口的話,挺起了胸脯,“至於主演,我們班包括我在內,不少同學參加了學校聲樂團,都有一定的美聲基礎,我們在之前就已經溝通過了,一致認為不成問題。”

前桌的夏小寒丟來一張小紙條,她的字體圓圓滾滾十分可愛,這會兒寫得急,看起來像一群張牙舞爪的小貓。

“盧薇薇和她那群朋友就是想趁此出風頭,我賭一包辣條,她的下一句話一定是‘我覺得以我的實力,飾演女主角不成問題’。”

溫瑜抿唇笑了笑,再抬頭看向盧薇薇時,果然聽見她用底氣十足的語氣說:“我覺得以我的實力,飾演女主角不成問題。”

一字不差。

班裡其他同學對此也都很感興趣。戲劇的觀賞性很高,排練的時候也絕對不會無聊,更重要的一點是,這是個出了名的愛情故事,正處於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對“愛情”兩個字最為敏感,帶了滿滿的憧憬與好奇。

經過舉手表決,《歌劇魅影》的票數遠遠超出合唱、民族舞和其他一些奇奇怪怪的提議,節目就這樣被暫時確定下來。

盧薇薇長相端正,又有一定的音樂基礎,理所當然地和另一個同樣學過聲樂的男生分彆飾演兩位主角,其餘配角也被很快哄搶而儘,有趣的事物人氣總是很高。

班主任被學生的熱情嚇了一跳,抬高了聲音試圖讓教室裡的討論聲安靜一些:“所以……我們現在還剩下兩個名額,分彆是布置道具和用鋼琴演奏配樂的同學,有人想參加的嗎?”

沒人應聲。

布置道具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幕後工作,拚死拚活累得像條狗,也根本沒機會站在聚光燈底下;至於鋼琴伴奏,班上會彈鋼琴的學生寥寥無幾,水平也都不怎麼精湛,實在沒有勇氣駕馭難度這麼高的曲子。

不知道誰喊了聲:“老師,範寧寧曾經學過鋼琴!”

被叫到名字的範寧寧漲紅了臉,結結巴巴地擺手:“我不、不行的,我隻學了很短的時間,很多基礎知識都忘了,現在根本彈不好。”

她是個相貌平平、身材微胖的女孩,留著蘑菇一樣的學生頭,圓眼睛藏在圓圓的鏡片後頭,顯得黯淡無光。

溫瑜不著痕跡地瞟一眼她的背影,回憶湧上心頭。

範寧寧是前中期的一個小反派。她本來是個小白兔一樣默默無聞的姑娘,卻在酗酒父親接二連三的家暴下逐漸黑化。

範父一生沒什麼成就,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女兒身上,但範寧寧顯然不是學習的料子,無論多麼努力都隻能勉強停留在班級中下遊。父親喝酒後毆打她時,總要不停抱怨女兒的無能、哭訴自己期望落空的痛苦,這種畸形病態的家庭教育讓她產生了極端的自卑感,越是看不起自己就越想往上爬,可越想往上爬,就越發感到自己是如此無能。

於是她開始暗暗嫉妒雖然一無所長卻備受寵愛的夏小寒,並在受到溫瑜這具身體原主的蠱惑後,暗地做下許多壞事,最終一切陰謀被捅破,落得個慘遭退學的下場。

最為諷刺的是,這個整本書都希望自己能引人注目的女孩子,即使做了反派,也隻是不值得一提的棋子而已。

現在劇情剛剛開始,範寧寧隻是個單純無害、靦腆害羞的小姑娘。溫瑜的眸底蒙上一層陰翳,她不認為自己能成為一個拯救所有人人生的英雄,可現在,她想幫幫她。

——哪怕隻有一次,也想讓她感受一下站在聚光燈下的感覺。

“老師,”在吵吵嚷嚷的雜音裡,溫瑜抬眸舉手,聲音平穩輕盈卻有張力,“我會彈《歌劇魅影》裡的曲子。”

正極力推脫的範寧寧聞言神情一暗,自己果然還是沒有機會,她早該想到的。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比她更優秀的人,不管怎麼努力,她都什麼也做不好。

有些人生下來就注定了失敗,她就是其中之一。

“可是老師,我從小就有舞台恐懼症,一旦站在舞台上就會緊張得動不了。”她頓了頓,麵帶微笑地撒謊,“所以,我想申請把這些曲子教給範寧寧同學,然後讓她上場表演,可以嗎?”

範寧寧內心一震,不可置信地轉身看向她,雙眸裡滿是疑惑。

“這也不是不可以,”班主任見終於有人願意接下這個擔子,鬆了一口氣,“範寧寧,你願意麼?”

教室裡此時靜悄悄的,範寧寧的視線仍舊沒有從溫瑜臉上挪開。少女帶了淺淺的微笑,因站立著身子而垂眸居高臨下地與她對視,虛浮的燈光如霧氣一樣飄在她烏黑的發間,隱約有幾分不可褻瀆的聖潔之感。

她真的可以嗎?即使是如此平庸無能的自己……也能擔任這麼重要的角色嗎?

“範寧寧同學,”溫瑜見她沒有回應,勾起嘴角輕輕笑笑,“我們的伴奏就靠你啦。”

“我……我可以。”範寧寧低頭掩飾微微泛紅的眼眶,深吸一口氣,“謝謝你,溫瑜同學。”

“現在隻剩下一個場景布置的名額,還有人想參加嗎?”

夏小寒的腦袋左轉轉右轉轉,她是個喜歡湊熱鬨的人,此時又見到好朋友溫瑜加入了這場表演,興致勃勃地舉起手來:“我我我!我不怕苦不怕累,心還比繡花針細,這個任務交給我準沒錯。”

雖然心裡對夏小寒的自我評價存有很大質疑,但班上沒有人再報名,班主任隻得無可奈何地把她也加進了工作人員名單。

眼看參演人選基本確定,盧薇薇忽然又兀地舉起手,抬高了聲音:“可據我所知,溫瑜同學根本就不會彈鋼琴,說不定她是假借排練的借口逃避學習。把伴奏這麼重要的任務交到她手上,真的沒關係嗎?”

在上次親眼見到許熾特意來教室門口找溫瑜後,盧薇薇對她的不滿就已經上升到了厭惡的程度。她清楚記得剛進學校時,在一次寢室夜談會上,大家談起自己的喜好與特長,夏小寒除了吃就是玩,溫瑜則悶悶地告訴她們,她什麼也不會。

更何況溫瑜家裡窮是人儘皆知的事兒,連買新衣服的錢都出不起,就更不用說是鋼琴這種價格不菲的樂器——往小的方麵說,就算是鋼琴課的培訓費她家也出不起。

此話一出,所有同學的視線都不約而同聚集在溫瑜身上。她瞥了盧薇薇一眼,神情不帶絲毫慌亂,仍帶著笑說:“會不會彈琴,試試看不就知道了嗎?”

*

夜裡的琴房靜悄悄的,窗外蕭索的樹枝投下斑駁的影子,就算開了燈也顯出些許落寞的寂寥。

來這裡的隻有四個人,溫瑜、盧薇薇、班主任以及略懂鋼琴的範寧寧。溫瑜走到鋼琴前時下意識像在舞台上一樣,向他們輕輕鞠了一躬,然後熟稔落座,纖長白皙的雙手放在黑白分明的鍵盤上。

琴鍵冷冰冰的僵硬觸感再真實不過地透過指尖傳入大腦,因為那場車禍,她已經一年多沒有再碰過鋼琴,就算偶爾視線觸碰到它,也會悄悄拭淚。

她手指微動,不緊不慢地按下幾個鍵以找回彈琴時的熟悉感,然後緩慢地奏響音符。

起初這音律偶爾斷斷續續,並不連貫,但還是足以讓聽過這首曲子的盧薇薇臉色發白。隨著記憶裡遙遠的觸感逐漸清晰,溫瑜的演奏也越趨於成熟,鏗鏘有力的樂符如狂風驟雨匆匆砸落於眾人耳畔,驚起心底一片滔天巨浪。

她演奏的是全劇最為經典的一個橋段,也是《歌劇魅影》的同名歌曲,《The Phantom Of The Opera》。

這段旋律由詭譎神秘逐漸過渡為激昂華美,溫瑜不僅把每個音符與每段節奏都彈得恰到好處,還融入了自身對於這部歌劇情感表達的理解,讓人仿佛真切地墜入那座陰暗複雜的地下宮殿,直麵歌劇裡性情乖僻古怪的男主角。

一曲終了後,三人都沒能從音樂裡抽出神來,還是範寧寧第一個意識到演奏已然結束,帶頭鼓起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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