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鄭貴人與她地位懸殊,拂拂尋不得脫身之法,隻好任由小鄭貴人帶著往華林園裡去。
大雍朝曆經數朝,到牧臨川手上的時候,已經腐爛到了根子裡,帝族王侯作風豪奢。
牧臨川崇佛,華林園仿照西方極樂世界修建,掘有“七寶池”,細金沙鋪底,階道以金、銀、琉璃、玻瓈合成。池中蓮花競放,或紅或白,大如車輪。
飛梁跨閣,重樓起霧,牕戶之上,以琉璃、玻瓈、硨磲、赤珠、瑪瑙裝飾,遠遠望去,碧浪浮金間,牧臨川坐在軟氈上,支棱著一條腿,懷裡捧著一麵鼓,悠閒地擊鼓高歌,鼓身繪著諸天神佛像。
唱的調子是拂拂從沒有聽過的,蒼茫疏朗。
拂拂目光落在少年懷抱的那麵羯鼓上,喉口一緊,一眼就認出來,那是記憶副本裡那麵人皮鼓!!
和當初親吻鼓麵的男孩兒完全不同,八歲的牧臨川,冷淡漠然。而十六歲的牧臨川,卻喜怒無常,瘋瘋癲癲。
牧臨川今日沒束冠,烏發垂落在腰後,一襲黑色的衣袍,袍袖如同流雲般流暢順滑,衣襟大敞,露出蒼白的胸前肌膚。
衣擺上的金色蓮花紋好像也順著纖細的腳踝,攀沿而上。
身旁或跪,或站,或坐十多個美人,俱都是天人之姿,恍若仙子下凡,手上也都各捧著琴、瑟、篪、鼓等諸多樂器,或是水晶缽,琉璃碗,瑪瑙杯。
拂拂唇瓣微動,喉口又乾又澀間,又好像被一陣無措的慌亂擊中了。
少女縱使再機靈再成熟,看著那幾個美人身上穿的戴的,難免也有些歆羨。
此時,拂拂覺得自己就像誤入了天庭的鄉巴佬,腦門上都寫著四個大字“格格不入”。
那天,對於陸拂拂而言,是非比尋常的一天。
她雖然知曉自己這樣貌這風格在牧臨川哪兒不能長久,但心裡到底還是有幾分女孩子的得意。
此刻,親眼見到這些美人,拂拂腦子裡一片空白,心中也有些惶惶。
她這才失落地意識到,自己在牧臨川的後宮中的確不值一提。
牧臨川擊鼓的手一頓,目光輕巧一瞥,落在了她臉上,或者說鬢角。
小鄭貴人不由屏住了呼吸,扯出一抹笑,走上前:“陛下。”
其餘幾個美人聞聲抬首,目光落在拂拂身上時,俱都露出了或驚愕或恐懼之色。那目光好像她下一秒就死定了。
陸拂拂一怔,直覺有些不對勁。
怎麼都這麼看她?
忍不住低頭去檢查自己的打扮。
她的打扮應該是沒出錯的?除了小鄭貴人塞給她的那支發簪……
發簪!
拂拂猛然想起來,這發簪似乎是月亮式樣的。
一聲尖叫壓抑在了嗓子裡。
明月發簪……顧清輝……清輝明月……
拂拂眉心急急一跳,心高高地提到了嗓子眼裡,錯愕又無語地想。
有沒有搞錯?就因為清輝等同於明月,所以連明月簪都不能帶?
然而陸拂拂隻猜中了其一,卻沒猜到其二。
其一是顧清輝小字明月,平日裡喜愛佩戴明月樣式的首飾。
其二是牧臨川一向喜怒不定,反複無常。少年一向厭惡自作主張,恃寵而驕的女人。這宴會既然沒叫她過來,她便不該過來
曾有位美人就是個血淋淋的教訓,這位美人得了牧臨川寵愛之後自以為飛上枝頭變鳳凰,當牧臨川正與眾人在華林園中擊鼓作樂之時,這位美人徑直而入,還沒走到牧臨川麵前,就被他叫人拖了下去。
事後抽出這位美人的髀骨,作了一把琵琶。少年笑道,這琵琶名叫美人骨。
帶在身側數月,就連上朝也要時時帶著,很是愛不釋手了一陣子,還不滿老虎將這髀骨啃得醜了,又叫工匠塗粉描金,重彩了一番。
底下一眾大臣正在商議朝政,牧臨川懶懶散散地聽著,要是不滿意了,就撥弄一下琵琶,諸位大臣見狀紛紛噤聲,再不敢多言。
空氣好似一瞬間陷入了安靜,呼吸間,這濕漉漉的薄霧仿佛也染上了血腥味兒。
眾美人心道,陛下又要殺人了,這小鄭貴人好生歹毒,明知道陛下擊鼓而歌時最不喜歡有人打擾,偏偏還帶這冷宮阿陸來。
這冷宮阿陸也是昏了頭,被寵得得意忘形,衣著打扮竟然敢往顧清輝身上去靠。
明月簪。
也就是說……嫂嫂。
少年唇瓣微微一動,低聲呢喃。
見陸拂拂不知天高地厚,竟然剛東施效顰,模仿嫂嫂的衣著。牧臨川麵沉如水,可謂是又驚又怒。
垂下眼睫,心中彌散開淡淡的殺意與失望。
他願意縱容陸拂拂,無外乎是那雙與嫂嫂十分相似的雙眼。
然而,不論再作多少矯飾,腐草之螢光,怎及天心之皓月。
這支可笑的明月簪,是自作聰明,是冒犯亦是玷汙。
他抬起眼,麵上卻並未流露出多少惱怒之色。
“阿陸。”少年挑起唇角,將手上的羯鼓就地一丟,腳步輕快,微卷的鬢發伴隨著腳步跳躍,語氣親昵,“誰叫你來這兒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