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蠻被一腳踹出宮的那天,不少人都震驚了。
這崔家阿蠻性子雖然驕縱了點兒,但可是個實打實的美人兒。把崔蠻踹出宮,換來個老頭兒做夫人這是何等的騷操作。
眾人表情紛紛斯巴達,扭曲複雜至極。
陛下你平時不著調也就算了,現在終於對老人家下手了嗎?!
更有不少王侯士庶紛紛變了臉色。之前送美人,陛下雖也照收不誤,可畢竟沒看到牧臨川對這些美人兒有多上心。
美人兒和美男都沒有用,難道牧臨川好劉季舒這一口?
畢竟牧臨川他不論乾出什麼來,整個大雍都不會意外。
有幾個膽子大的竟然真的獻上了幾個容貌清矍,學識淵博的的老者,其下場是,無一例外全都掉了腦袋。
牧臨川十分無語:……孤看你們才是缺心眼。
崔蠻出宮那天,陸拂拂正好在宮道與其打了個照麵。
少女裹著鮮紅的鬥篷,麵色蒼白,神情黯淡。
瞥見陸拂拂,崔蠻站定了腳步,終於屈尊開了口,嗓音冷冷的,惱怒地盯著她。
“陸拂拂?你也是來看我笑話的?”
拂拂一愣。
這時候解釋是碰巧,難免就有了點兒畫蛇添足,越描越黑的意思。
陸拂拂沒有吭聲,沒有否認。
阿蠻咬緊了下唇,終於憋不住了,眼淚跟串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了下來。
“算了,是我咎由自取。”
她何嘗不知道自己有大大小小這一身的毛病。
阿蠻紅了眼眶:“你知道嗎?我心裡一直挺討厭你的,看不起你。”
仔細一想,這竟然是她與陸拂拂第一次交談。
誰能想到,當初和她同車的這其貌不揚的姑娘,竟然成了如今牧臨川最寵愛的妃嬪。
拂拂覺得彆扭極了,但看著眼前麵色灰敗的崔蠻,心裡升騰起了點兒兔死狐悲的傷感。
大家都是為了攻略牧臨川來的,誰比誰高貴啊,都是難兄難弟,她說白了就是運氣好一點兒。
“我知道。”拂拂深吸了一口氣,道。
崔蠻一愣。
少女雙眼清明,嗓音疏離又冷。
“我知道你看不起我。”
“但能出宮未嘗不是一件好事。”
此話一出,崔蠻險些以為陸拂拂是有意譏諷自己,差點兒又氣得七竅生煙。
但對上少女那清明靈澈的視線後,崔蠻一時失神。
心裡緩緩升騰起了個令她都感到驚駭和古怪的念頭。
難道……陸拂拂不願意待在宮裡?
崔蠻麵色大變。
這念頭簡直把她整個世界觀都擊碎了,她起初,一直以為陸拂拂不過是個俗婢,眼界淺薄,愛慕虛榮,不惜拍牧臨川那瘋子的馬屁直為了往上爬。
崔蠻忍不住又多看了陸拂拂一眼。
少女今天束著雙髻,上衣下褲,下麵穿著件樸素又利落的青紋褲襦,鬢發間著珠鬆,簪珥,步搖以黃金為山題,細細編作鹿角狀,墜以瑩潤白珠。
陸拂拂這幾天好像又變漂亮了不少,由於天冷,披著件天青色的鬥篷,巴掌大小臉擁在了雪白的絨毛中。
最引人注目的便是,從那皎白色狐裘中滑下的一捧漆黑的長發。
她眼睫很長,眼睛也很大,不愛描胭脂。
臉上的小缺點暴露無遺,偏又組成了天然質樸之感。身上的打扮也是低調樸素中彰顯華麗飄逸。
這些東西無一不是牧臨川賜下的。
回想牧臨川那小瘋子賜她的東西,崔蠻舌根發苦,牧臨川賜她的都是些美則美矣的金銀俗物,哪有陸拂拂今天頭上戴著的這鹿角步搖萬分之一的俊秀。
也就在這時,崔蠻這才發現自己誤會究竟有多大。
除了沒給她王後的位份,陸拂拂身上的朱釵首飾,卻都是非王後不得用,明顯已經逾矩。
這寵愛,整個後宮中也隻這一份罷了。牧臨川那小瘋子親自將陸拂拂精心打扮成這模樣,寵護得簡直無法無天。
饒是崔蠻自己,捫心自問,她得了這一身賞賜,非重要場合是絕舍不得穿出來的。
可陸拂拂非但穿了,神情還平靜極了,眼睛透亮地看著她,這價值千金的一身穿在她身上竟然就如同袍蓑衣。
她好像活得比誰都通透,不卑不亢,不驕不餒。
寒風如刀割一般拍打著她的臉,崔蠻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,像憑空被人扇了幾巴掌。
她從前一直以為陸拂拂不過是個俗婢,卻沒想到此人通透聰慧,想必這幾天裡看她們幾個妃嬪打作一團,就跟看猴戲似的。
身份調轉,自己成了那個猴兒,崔蠻她幾乎就站不住了。
陸拂拂不喜歡崔蠻,哪怕有好幾次,她甚至都想一拳砸在她腦袋上,像教訓幺妮一樣,好好揪著她衣領,教訓這個嘴賤又傲嬌人性的妹妹一番。
但見都見了,對方又是女主角。
拂拂長長地歎了口氣,還是出言提醒道:“你出宮後,還是離長樂王遠點兒吧。”
崔蠻看了她一眼,難得平靜下來,笑容有幾分澀意:“……他竟然連這都告訴你了嗎?”
陸拂拂沒有反駁。
言儘於此,崔蠻也不願與她再多作交談,她步履匆匆,腳步虛浮,再也不敢在她麵前多待上片刻。
“崔阿蠻。”陸拂拂遲疑了一瞬,沒忍住還是開了口。
“我有句話想要送給你。”
崔蠻眼裡閃動著警惕的光,像隻小獸,她抿緊了嘴巴,遲疑道:“你說。”
陸拂拂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什麼,她不喜歡崔蠻,可也不願意看到她像原著劇情那般被磋磨。
又是大冬天被惡毒女配罰跪,又是戰亂中被人劫虜,又是流產墮胎,又是成了牧行簡禁臠不得自由。
這一切都是因為崔蠻那張名動關東的臉。
《帝王恩》裡那個嬌蠻明豔的女孩兒,到後麵被折磨得疲憊痛苦不堪。
拂拂對自己這多管閒事的老母雞性格絕望了。
說吧說吧,反正她就是看不得像幺妮一樣的小姑娘受折磨。
“你長得很好看,”拂拂深吸了一口氣,儘量讓自己的神態看起來誠懇一點兒,不像是什麼勝利者耀武揚威的炫耀,“匹夫無罪,懷璧其罪。”
崔蠻心裡猛然漏跳了一拍。
陸拂拂這是在提醒她??
她覺得不可思議的同時,卻又漲紅了臉,下意識反唇相譏道:
“你、你在這兒假惺惺什麼?我不需要你這俗婢的可憐。”
她才不需要這俗婢的可憐。
崔蠻心裡簡直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,一時間又是自慚又是惱怒又是什麼旁的情緒,難受極了。
這就顯得她有多狹隘,有多膚淺一般……
回去之後,崔蠻渾渾噩噩。
她是第一個被皇帝趕出宮的崔家女,這些天外麵閒言碎語不斷。
她將自己鎖在屋裡,閉門不出,誰也不肯見,一連哭了好多天。
被趕出宮再難嫁人,崔家最近又為了江南賑災這事兒忙得焦頭爛額,無暇去管她。
最後乾脆就將她打包送進了上京的瓔珞寺中。
身處尼寺中,崔蠻倒想起來了她出宮那天與陸拂拂說過的話。
“你出宮之後打算去哪兒?”
她本來不想回答,覺得這話像是譏諷,可對上陸拂拂那漂亮清透的眼睛時,卻鬼使神差地開了口。
“回家,或是去江南,亦或者佛寺中修行。”少女的嗓音飄散在北風中。
瓔珞寺是上京名寺,高門處女,掖庭美人常入此寺修行。
身處道場,投身八正。
這是很好的。
步出僧房精舍,即見層崖古木,菩提娑羅。
崔蠻不知道的是,她身處瓔珞寺,日後竟然誤打誤撞避開了長樂王牧行簡,也避開了命運早已為她書寫好的故事。
禍兮福之所倚,福兮禍之所伏。
其間道理,又有誰能說得清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