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人看她這迷惘的神情, 心中輕蔑,臉上撲的粉撲簌簌地直往下掉,心中冷笑道果然是無知小兒, 今日非得讓她吃個苦頭。便眼神示意身旁的家仆部曲。
那幾個家仆個個人高馬大, 上前一步,蒲扇一般的大手牢牢地按住了陸拂拂的肩頭。
陸拂拂目光一轉, 在人群中於牧臨川四目相對。
少年烏黑的馬尾垂落在肩頭, 對上她的視線, 露出個譏誚的笑, 像是在嘲笑她的多管閒事。
拂拂一愣, 再去看的時候, 人群中早已沒了牧臨川的身影。
拂拂心裡歎了口氣, 閉上了眼。
果然如此,她就不該指望牧臨川會幫她。
“還不快給我拿下?”男人揮著麈尾,沉聲走上前。
話音未落――
眼前一花, 不知何時,麵前已多出了個少年, 擋在了陸拂拂與那少女麵前。
少年腳蹬木屐, 笑意盈盈地攔在陸拂拂麵前, 腦後的高馬尾在半空蕩開了抹秀麗的弧度。
男人一愣, 麵色難看:“你是何人?”
這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?
少年聞言卻不答話, 朝他嫣然一笑,手腕一轉,竟然掣出一把錯金刀,直直地捅向了他下半身!!!
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”
男人麵色扭曲, 殺豬般地捂著□□,蜷縮在地上, 慘叫連連。
牧臨川渾不在意地反手將切來的東西,連同錯金刀一塊兒丟開。
嗓音輕快:“倒可惜了我這把刀,不能要了。”
男人痛得在地上滾來滾去,冷汗如雨,嘴裡“啊啊”地說不出一句話來。
人群與那幾個仆從都被眼前這變故驚呆了,張口結舌地說不出一句話來。
拂拂身後的小姑娘更是嚇得麵色慘白,看著不遠處那一團血肉,抱著琴不斷乾嘔出聲。
陸拂拂震悚地看著牧臨川,少年對上她視線,無辜地看向她:“你不是要我幫忙嗎?”
拂拂瞠目結舌,磕磕絆絆道:“不是這個幫法!!”
拂拂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牧臨川的下半身。
就算他不覺得痛,她都感覺幻肢好痛……
那廂,男人竟然兩眼翻白,直接痛死了過去。
剩下來的仆從手足無措,麵麵相覷,怒道:“可惡!放肆!你這黃口小兒,可知我家主人是誰??”
少年嫣然一笑,眨眨眼,擠去了眼睫上欲墜不墜的血珠,“主人?你家主人從前是誰我不知道,但現在,不過是個閹奴,一個閹奴也該在孤麵前造次?”
可惜,此時鬨成一團,並未有人留意到少年口中的“孤”一字。
小姑娘嚇得哭了出來,好在還保有理智,催著讓拂拂和牧臨川快跑,不然等官兵來了可就晚了。
少年卻絲毫沒有逃跑的意思,甚至還走到街邊買了一碗酥酪。麵色不改地吃起來。
眾人見狀又是想吐,又是害怕,又是好奇。
也算是巧,就在不遠處,京兆尹高敞正陪著家人賞燈。聽到這消息傳來的時候高敞整個人微微一愣。
今日是上元,他便也出來看燈,卻沒想到竟然有人敢持刀在鬨市行凶,還剁了對方子孫根。
荒唐,實在是荒唐――
身為京兆尹,又離得近,高敞麵色微微一變,低聲囑咐了家人了兩句,便順著人潮快步趕了過去。報出名號之後無人敢攔,撥開人群走到中央。
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昏死在血泊中的男人。高敞一眼便認出了對方,心中不由微微一緊,這似乎是陳浚清,陳氏是上京望族,被砍去子孫根的竟然是陳氏子,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。
那年紀不大的樂伎抱著琴,渾身抖如篩糠,淚水漣漣。
陳氏仆從見到高敞,忙跪倒在他麵前求他主持公道。
高敞不由蹙眉,繼續往前看去。這一看不要緊,看到燈下這巧笑嫣然的少年時,高敞差點兒還以為自己看錯了。
勃然變色道:“陛、陛下!”
又一看少年身旁的少女。
目光沉靜,容色清麗。這不是新封的陸王後又是誰?
“王、王後?”
高敞簡直是心神俱震了,眼前晃了一晃,才勉強站穩腳跟。
???他是不是眼睛出什麼問題了?少年帝後偷溜出來看燈,還見義勇為砍了陳氏子的子孫根??
高敞的失聲驚呼,被人群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,熙熙攘攘的人潮轟地炸開了鍋。
這對少年夫妻竟然是陛下與王後?
這時,眾人才注意到了少年那猩紅色的雙眼。
那幾個仆從更是如遭雷擊。
陛下?是他們想的那個陛下嗎??
高敞心神一凜,忙不迭地斂衽行了一禮。
牧臨川拽著陸拂拂走上前,淡淡道:“這裡交給你處理。”
高敞連聲稱是。
“走罷。”少年心情很好地揚起唇角。
拂拂愣了一下:“這……這就走了?”
“不走?”少年看向擁擠的百姓,微微一笑,“不走等著和孤一道被百姓丟菜葉子嗎?”
陸拂拂眼角一抽:……
她能說牧臨川還有點兒做昏君的自知之明嗎?
那小姑娘已然怔住了,抱緊了琵琶,半天都沒反應過來救她的竟然是當朝的帝後。
回過神來後,不由鼓起勇氣追了上去,踉踉蹌蹌地撲倒在地,行了個跪拜大禮。
“今日、今日多謝陛下與王後相助。”
女孩抖得像個鵪鶉,頭壓得低低的,不敢去看那位素有暴君之稱的少年帝王,通紅的眼忍不住去看陸拂拂。
方才正是這位和善的王後將自己擋在了身後。
想到這兒,小姑娘簡直如墜夢中,又驚又喜,手足無措。
預想之中丟菜葉子的畫麵卻並未出現,在驚駭騷動之後,很快有人不住高聲歡呼起來。歡呼陛下與王後英明。
向來,高高在上的天子微服私訪,幫百姓懲治貪官惡霸,除惡揚善之類的故事,隻在話本裡才會出現。正因為生活已經足夠憋屈和困苦,人們才渴求有個機會能一舒心中鬱氣。
少年帝後恩愛不移,又接地氣,公權力親自來打臉,完全滿足了老百姓們喜聞樂見的精神追求。
所以就算他們這位少年天子名聲之前有多差,是公認的暴君,這也無所謂了。
怪不得政客不是演員就是瘋子。民意是如此純粹,又是如此直接。
鬨出了這麼大陣仗,燈會是不能再看下去,宮中特地派來鸞車將少年帝後接了回去。
而這一路上,民眾情緒竟然越發高漲,爭先追逐起鸞車來,隻為看一眼這少年帝後。
無奈之下,拂拂隻好卷起簾子,抿起唇角微笑致意。
眾人見王後容貌清麗,雙眸澄澈,非有天人之姿,卻有小家碧玉之靈動嬌憨。
瞧著就像是哪個街坊鄰裡家裡的小女兒,那神氣的眉眼透著股平易近人的可親氣質。熱情更加高漲。
“你看。”沒忘記正事,放下簾子,拂拂扭過頭,振作精神笑起來,“生活還是有意思的吧?見義勇為感覺怎麼樣?”
有意思嗎?
牧臨川扭頭看向車窗外的燈火,暖色的光暈落在他眼皮上,少年目光從街邊跪拜著的百姓身上一一掠過,半天沒吭聲。
護送著鸞車往宮門而去,高敞的頭簡直一個頭兩個大。
上元人多,如今人潮全往這一個方向擁擠而來。生怕出現踩踏事故,忙責令軍士拍馬而去,大聲嗬斥疏散群眾,然而依然抵擋不住民眾的熱情。
一直到鸞車駛入宮門,少年才猶如隨口那麼一提般,淡聲道:““陸拂拂,孤給你一個賞賜,你想不想要?”
拂拂睜大了眼:“賞賜?給我的??”
“你想要什麼?什麼要求孤都會滿足你,金銀珠寶什麼東西孤都能給你。但你可要想好了。”牧臨川嗤笑,“可彆白白浪費了這個機會。”
少年雖然一如既往的目含譏誚之意,心中卻微微有些緊張。
猩紅的眼一眨不眨地看著陸拂拂,等著她的反應。
她,會要些什麼?
要金銀珠寶?
要獨寵她一人?
要權勢?
天子一諾,一言九鼎,他想,不論陸拂拂要些什麼,他都會滿足她。
可是沒有,什麼都沒有。
這好像又是一個試探,陸拂拂覺得有點兒心累。
想來想去,還是沒想出來要什麼比較好。
可是,下一秒,拂拂又改變了主意。
少女搖搖頭,目光轉向窗外,眼裡綿延著上京霏霧融融的月色花光,眉眼彎彎,嘴角蘊著星星點點的笑意。
“我,我想讓陛下放了劉黃門。”
牧臨川一怔,眸子睜大了點兒,不可思議地看著她:“隻這個?”
陸拂拂點點頭:“就這個,僅此而已。”
“畢竟今天是元宵……劉黃門也應該想回家與家人團圓吧。”
他預想過陸拂拂都會要些什麼,卻從來沒有比眼前這個回答,更讓他微惱。
她竟然隻要這個??
在這說不清道不明的微惱之下,牧臨川身形微僵,幾乎是不受控製地脫口而出,出言譏諷:“你倒是會要賞賜。一來就要走了孤新封的夫人。”
“讓劉黃門與家人團聚?這當真是你的本意?還是說,你不過是在欲擒故縱,放長線釣大魚?你覺得這樣,孤便會認為你善解人意?淡泊名利?與後宮裡那些隻會爭風吃醋的女人都不一樣??”
陸拂拂轉過頭來,杏眼圓睜,惱怒地看著他:“你怎麼能這麼想?你非要把所有人都想得這麼壞嗎??”
牧臨川微微一僵,自知剛才的話的確刻薄過了頭,煩躁地低下了眼。
“那這樣吧,”拂拂深吸了一口氣,“陛下,我能換個賞賜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