項光遠躺在冰上,盯著晃眼的明亮頂燈,重複了一遍夢裡看見的那句話。
——他莫名就是知道,自己不會再做那場夢了,平行世界也好、另一條軌跡也罷,那裡的一切都不會再影響他。
他不會長成噩夢裡的樣子,會長成他夢想成為的那種、超級棒超級牛逼的,像餘老師那麼好的大人。
“我是好孩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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蹲守在兒童組,正翹首以待小白鷹再次上場的轉播間,錯愕地迎接了一批嗚嗚噫噫的新觀眾。
據說是從青年組那邊來的。
還有一部分人在少年組那邊時刻通報,大部隊趕來,想看餘老師家的崽崽。
至於為什麼嗚嗚噫……主要還是青年組一哥的那個據說是餘老師編的短節目,實在太有感染力了。
普通人其實很難確切理解花滑節目想要表達的內容,但情感隻要濃烈到一定程度,就會湧出來,產生共鳴。
加上青年組一哥哭得也實在是非常有感染力。
跳短節目的時候,哭得就很動人——冰冷與熱烈交織著的沉淪掙紮,被表現得淋漓儘致。
跳完躺在冰上,哭得也很動人,解說席的西蒙斯都忍不住跟著一起哭了。
至於被爹媽拽著考斯騰的毛毛跟穗穗拖下冰場、因為瞞著所有人改報四周半、慘遭男女混合雙打、鬼哭狼嚎滿場亂竄的時候……勉強也可以算是那麼一些動人。
至少讓人知道,原來天才中的天才,闖了禍也是一樣要挨揍的。
挨的揍也是一樣看起來就非常疼……
總而言之,堅定第一個出場不動搖的大師兄開門大吉,迅雷不及掩耳地替餘老師吸了一波原本隻看青年組的冰迷。
這波冰迷又迅雷不及掩耳地去補了一堆采訪和綜藝片段。
「所以我們來看崽崽!」公屏抓緊時間補課,「餘老師家的崽崽是第幾個出場呀?」
語氣特彆歡快,態度特彆和藹。
像極了第一次見親戚家小朋友的生硬成年人。
轉播間適應了幾分鐘才適應過來:「第四個,就快要到了。」
接著又有補充提醒:「正常觀賽就行了,彆看都是小孩子,拿出來比咱們成熟。」
花滑真正要培養苗子,三四歲就得開始,五歲都算晚的——加上燕母那個“育兒經”狠狠提倡了一波早教的重要性,有些恨不得坐在學步車裡就上冰、在肚子裡就開始聽短節目的音樂。
這些兒童組的小選手,大部分都已經參加了不少比賽,才能被所在的俱樂部挑中,送往全俱樂部聯賽的分站賽。
從這個角度來說,餘教練帶來的小選手第一次參賽就是聯賽分站,的確是個相當高的起點。
起點高自然好,可高處也同樣容易被人盯住。
「勝不驕敗不餒。」有人提前打預防針,「畢竟是剛開始練,拿第幾都很不錯。」
立刻有人讚同:「那個冰麵小神童都快八歲了,兩歲開始練花滑,訓練的時間比餘老師家崽出生的時間都長。」
考慮到體力因素,聯賽的兒童組的短節目時間比正規賽製短,隻有一分鐘(上下浮動十秒),所以進行得比青年組那邊快很多。
那個最近營銷得飛起、儼然未來花滑之星的冰麵小神童是第三個出場,表演的短節目是《百鳥朝鳳》——說實話,就算是再不願意多想的人,都難免咂摸出點哭笑不得的彆扭。
本身兒童組的表演,在一片《小星星》、《胡桃夾子》、《洋娃娃和小熊跳舞》裡麵摻了個《百鳥朝鳳》,就相當的融入不進去。
更彆說餘教練帶來的那個孩子過去叫燕隼,本身就能取個小鳥的寓意——非要弄這麼個不知道該說是幼稚還是無聊的較勁法,還能看不出是針對誰?
「考斯騰都是鳳凰啊……這教練是不是有點太沒氣量了?至於這樣嗎?」
「是為了營銷吧,有話題就能製造記憶點,也沒人會真挑兩個孩子的刺。兒童組這邊的老手段,習慣就好。」
「不過跳得是真挺不錯,這麼小的年紀,六個兩周跳齊了。」
公屏實事求是:「雖然是轉速黨,而且有點不足周……不過也已經很難得了,競技體育嘛,說到底還是要拿實力說話。」
「讚同。剛看了一眼單子,還真是神童這套動作難度係數最高,隻要不摔……」
說什麼來什麼。
這條讚同回複宛如開過光,才飄到一半,那個穿著鳳凰考斯騰的小神童在2a落地的時候腳一軟,應聲一摔,滾著就飄了出去。
“爬起來!”盯著他的教練一個箭步竄上去,厲聲喊,“繼續,不要停!”
華麗漂亮的鳳凰毛都摔亂了,那孩子爬了兩次站起來,勉強合樂滑了個鮑步,就又因為心慌左腳絆右腳,砰地一聲坐到了冰上。
教練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。
公屏幽幽歎氣:「唉……」
看兒童組就是這個問題——太容易崩了。小運動員的心態非常不穩,調節能力也不強,稍微有點狀況,後麵就跟著崩得一塌糊塗。
之前熱身的時候,被穆瑜領著撒歡的小雪團無意間展現的技巧,顯然給了那個教練相當程度的壓力。
孩子是最敏感的,這種壓力無形中,就又傳遞到了那個教練帶的小運動員身上。
這種狀態下,要不摔才是奇跡。
一分鐘時間過完,摔得戧毛戧刺、暈頭轉向的“未來冰麵之星”被教練扯著踉蹌下場。
穆瑜的手氣一向不錯,抽到了第四名上場,不前也不後,冰麵狀態也尚可。
隻是對方碰巧在第三個出場,選手一上一下,難免有短暫交集。
擦肩而過的時候,那孩子盯著被穆瑜牽著手的小雪人,發紅的眼圈裡已經有了稚嫩的怨憤敵意。
對方教練盯著餘老師、小運動員盯著餘老師家崽崽。
空氣僵硬得公屏都感覺到了:「這氣氛不行啊……」
「這麼教下去,未來之星不好說,彆又是一個未來刺頭。」
「衝我來啊!彆嚇到餘老師……咳,彆嚇到餘老師的崽崽!」
「不要緊吧?是不是被嚇到了?」
追過來的觀眾大半都是由長及幼,先對傳聞中那位扭轉乾坤、神龍見首不見尾的“伯格黑德少年組教練”欽佩到不行,然後一腔熱血殺過來支持教練家的崽。
等真看清了那個被老師領著、長得又乖又軟的小雪團……該化的心也化得七七八八了。
能被培養走花滑這條路的小孩子,顏值大多都能打,但這麼好看又這麼乖的,也並不多見。
純白色考斯騰,搭配銀色暗線和流蘇,再加上那一身流動的星光,任誰都看得出極花心思。
小家夥的皮膚本來就白,簡單描了舞台妝,睫毛卷翹眼睛烏黑,下眼瞼綴著顆極不明顯的淚痣,眼尾沾了幾片小雪花,更像個精致到極點的的雪娃娃。
餘老師家崽崽這次表演的節目就是《雪孩子》。
鏡頭很懂,角度找得那叫一個準,一時間整個公屏的愛崽之心忽然就莫名高漲了起來:「差不多就得了,彆這麼嚇唬小朋友吧?」
這會兒雙方莫名就開始對峙,對麵堵著台階口不讓開,能不讓一分鐘,還能不讓五分鐘?
難不成就打算站這兒堵著人家不讓比賽了?
邊裁也發現了這邊的異樣,走過來正要維持秩序,穆瑜卻忽然朝他示意,然後蹲了下來。
公屏這才後知後覺發現,那個小雪人一直在拽老師的衣服。
穆瑜半蹲下來平視著小家夥,一大一小神情認真,比劃了幾個誰都看不懂的手勢。
接著,穆瑜就笑著點了下頭,把手臂張開。
小雪人身體往前一傾,接著又一傾。
小和尚撞鐘似的,小雪人一句話不說,在穆瑜懷裡絮了個簡易的窩,額頭一下一下輕輕戳在老師的肩膀上。
公屏完全不了解這是什麼神秘儀式,但不妨礙公屏被萌翻了:「崽彆怕,餘老師身體不好,崽來撞我!」
這一條還沒走完,充完電的小雪人已經轉過身,直奔那個長相神情都比燕父更凶惡的魁梧教練,帶助跑一頭撞了上去。
公屏:「???」
那個教練還不至於跟個小屁孩動手,嗤笑一聲,隨手要把人推開,手背卻重重一疼。
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咬了一口。
不等他反應,穆瑜的手杖已經輕點在他胸口——明明就是看起來輕飄飄的力道,他卻像是被火車頭結結實實撞了個正著,悶痛之下連連後撤。
這一道力先到,小雪人遲了半步撞上來,那個身形魁梧長相凶惡的教練也恰好踉蹌著摔出去。
被他拽著手腕的“未來之星”臉色煞白,幸免於難,一動都不敢動。
公屏這才看見,那個摔得本來就已經夠慘的小神童,手腕已經被教練硬生生捏青了。
公屏一陣錯愕:「什麼情況?體罰?!」
「不就是摔了,小孩子摔一下也是常事,至於這麼狠嗎?」
「是不是應該聯係監管機構了?」
“未來之星”驚恐地看著麵前比自己矮了大半個頭的小朋友。
……對,對方一撞上來,教練就飛出去了。
他很討厭這個據教練說是他的敵人的小朋友,因為對方他才會挨罰——但他更討厭教練。
他做不好,教練就會體罰。體罰不會被彆人注意,隻有他自己知道,他的手腕疼得厲害。
這個長得像雪團的小朋友一腦袋就神通廣大地撞飛了他討厭的教練。
未來之星的邏輯已經成了比考斯騰更亂的毛線團,然後又眼睜睜看著對麵的雪團子從一個小麻袋裡,翻出了五張創可貼、一瓶止痛的藥油、一塊小石頭和一片糖,放在他麵前。
……這裡的冰麵很粗糙,他摔破了五個地方。
教練都沒發現他摔破了五個地方。
雪團子看著他,麵色很嚴肅:“我叫餘雪團。”
未來之星的臉砰地紅了,張著嘴結結巴巴半天,才捏著考斯騰的毛毛:“我,我叫馮琦。”
他既感動又不敢動——畢竟這個叫餘雪團的小朋友一頭撞飛了他的教練,這個叫餘雪團的小朋友一定是世界上最厲害的超人:“你,你是,要和我做朋友嗎?”
餘雪團小朋友更加嚴肅地點頭。
叫馮琦的未來之星從qaq感動成了q口q。
“對不起,餘雪團同學!”他用力鞠了個躬,又後悔又羞愧,恨不得穿越回去踹之前瞪對方的自己一腳。
未來之星胸口起伏了兩下,鼓起勇氣大聲說:“我也想和你做朋友!餘雪團同學,謝謝你,我想做你最——”
雪團子又遞給他一張寫著“57”的糖紙。
未來之星:“?”
交朋友大業完成了千分之五十七的餘雪團同學攥了攥拳,轉身回到老師身邊,牽著老師的手,頭也不回地上了賽場。:,,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