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歡迎來到s23號世界。”機械音在入口重複,“歡迎來到天上城。”
進入新的考核世界時,穆瑜正位於一艘龐大的飛船上。
——字麵意義上的“飛”和“船”。
比他們那艘由海盜船重新整理改造、修繕而來的遊輪還要更宏偉和氣派。
木質混合機械的結構,整體呈現出暗淡的鐵灰色,暗紅的斑駁鏽痕附著在船舷上,長著一對翅膀。
係統在彙報環境時,都在最後一句上愣了一下,冒著雨飄出船艙去看:“……翅膀??”
穆瑜倒是接受得很良好:“飛船嘛。”
這一回提前有了準備,更換世界就不像上次那樣倉促。
穆瑜分彆送家裡的小朋友去了學校,收拾好了行李,告訴兩個小朋友老師要出門旅行,準備回家休整一晚就出發。
然後他換了件舒適的睡衣,調整好臥室的光線和溫度,端著陶瓷杯,準備泡一杯睡前的熱巧克力,看一集大野狼傾情推薦、據說相當好看的動畫片。
然後端著熱騰騰的巧克力,拿著搜索到動畫片的平板電腦,推開臥室的門。
……眼前就變成了現在的景象。
“這個經驗告訴我們。”穆瑜和係統討論,“以後睡覺前,不要看動畫片。”
係統掏出本子埋頭記筆記。
穆瑜喝了口熱巧克力,被從窗口灌進來的春雨帶著倒春寒陰暗襲擊,打開商城報複型消費,買了四件外套和八件毛衣。
雖然暫時尚且不清楚,為什麼一種交通工具會真以“長著翅膀正在飛的船”的形態出現……但看情形其實不難判斷。
這是艘用來運送乘客的公共交通工具——套用比較熟悉的說法,民航飛船。
他們所處的位置,是一間提供給旅客的船艙。
看起來有些類似酒店的簡易標間,不算非常舒適,但是很乾淨,有一扇不太大的小窗戶。
船票放在窗邊的方形小桌板上,旁邊的還有一顆銀灰色金屬球。
桌板的材質也是某種銀灰色的金屬,大概已經用了很久,擦拭得乾淨明亮,但表麵依然已經落有許多劃痕。
船票上有穆瑜在這個世界的名字:畢舫。
穆瑜看著船身上長著的、正在夜色裡緩慢拍打的龐大翅膀。
係統得到了一件小外套和兩件小毛衣,高高興興去工作群炫耀三百六十條,然後帶著打探到的情況殺回來:“宿主!這個世界——”
穆瑜:“是s23號世界。”
係統:“。”
係統掉頭就去到處找哪裡有飄進來的樹葉子。
“沒有樹。”穆瑜放下熱巧克力,雙手舉起係統,幫它把收音器裡進的雨水倒出來,“我聽到的。”
“這裡是s23號世界,我們即將到達天上城!”
他們已經快到船票上的地點,機械音在熱情地大聲報站:“飛船運行前方是崇吾區,請下船的乘客請做好準備!”
被舉起來的係統:“……”
機械音還挺詳細:“崇吾區是換乘船站。前往塚遂、澤山、捕獸丘的乘客請從此站轉乘其他線路,前往焉淵的乘客無需下船。”
“飛船從崇吾區起將要開啟左側船舷,請坐穩扶好,不要倚靠或者手扶船舷。”
“請乘客耐心等待,飛船停穩後,有序乘扶梯下船,禁止擅自滑翔或起飛……”
中英雙語,機械女聲標準而甜美,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北京地鐵1號線。
和地鐵不太一樣的,是窗外並非布滿廣告牌的地下隧道,而是浩瀚的無垠夜幕。
蒼穹間水霧彌漫,霧色裡繁星點點。
星光閃爍,顯得異常迢遙,在這場倒春寒所帶來的、吹麵非常寒的冰涼春雨裡,那些光芒看起來冷清而深邃。
他們這一次的旅程即將到達目的地,機械翅膀恒定的拍動聲裡,那個目的地隱約在夜幕裡浮出來。
一棵燈火通明的機械樹。
一棵極為龐大高聳、直插雲霄的機械樹。還沒靠近就已經透出熱鬨繁華,不同款式的飛行器在機械樹的枝條間穿梭,閃爍的霓虹燈牌點綴其間。
係統愣了好一會兒:“宿主……這是假的樹嗎?”
“不完全是。”穆瑜打開窗戶,雨霧驟然灌進來,他接住從那棵樹來的風,“這是一棵化石樹。”
穆瑜低頭看那縷濕漉漉的風:“是已經沉睡很久的榕樹。”
死後的樹倘若機緣巧合,被埋入地下與空氣隔絕,就沒那麼容易衰敗。
漫長的地質作用會用二氧化矽來和樹做交換。
堅硬的石體成分替換掉屬於生命的遺骸,枝乾的外形仍在,就會變成化石。
滄海桑田,山穀也可能變為丘陵。原本被封在地下不見天日的化石樹被封存它的地麵放出,當初的木質纖維已經變成石頭,堅硬無比。
他們眼前這棵化石樹原本就已經大得像座島,經過機械改造,鋼鐵骨架縱橫交錯,頂端的住宅區和下層商業區一樣熱鬨繁華,人來人往川流不息,又變成一座棲落在樹上的城。
夜色浩渺,飛船正在降落。
下方是漆黑的、漫無邊際的海水,眼前是倚樹而生的機械世界。
係統問:“宿主,這個世界有沒有真正的樹?”
“沒有。”穆瑜搖了搖頭,他問過了風,抬手合上窗戶,“這裡沒有足夠的土壤。”
在s23號世界,沉在海水以下的陸地占了95%以上,於是能生活的區域就隻剩下高山和化石樹。
前者貧瘠惡劣、大部分都被冰雪覆蓋,即使有少量適宜生存的區域,也被凶狠的成群猛獸所占據。
於是化石樹就成了首選,這些千百萬年前深埋於地下、又隨著地殼變動重見天日的化石樹遙遙矗立在海上,經過經年累月的擴建改造,最終成為一座又一座機械城。
這種環境,土壤寥寥無幾,有植物就已經算是奢侈,不存在樹木生長的條件。
穆瑜已經查過外麵的溫濕度,換上了合適的出行衣物,把船票和金屬球收好。
飛船抵達目的地船站,穆瑜離開船艙,按照機械音提示有序排隊等待乘坐扶梯:“我和這個世界的反派boss有什麼矛盾?”
“……對對,反派。”係統差點以為他們是來這個世界養崽的,“反派boss。
係統迅速找到資料:“宿主,s23世界的設定有些特殊,這個世界的反派是編號為013的機械樹——不過他本來不是樹,也不是機械。”
本來不是的,本來是一個叫蒲雲杉的孩子。
係統正要把詳細的人物小傳發給穆瑜,他們身後忽然傳來有些混亂的喊聲。
穆瑜向側裡退開半步,幾個穿製服的船員從他們後麵衝過來,瞬間撞得好幾個人東倒西歪,趔趄好幾步才站穩。
“怎麼了!”一片混亂裡,有人大聲問,“出什麼事了?!”
也有人見怪不怪:“肯定是又有人排隊排膩了,就跳下去了唄。”
“怎麼還有敢往下跳的?就算是第一次坐飛船,上船前乘務員應該也強調過了吧?這時候氣流不穩定,下去也是撞樹啊。”
“可能是小孩子不懂事吧。”
“還真沒準,我家那個兩歲半的小崽子,半分鐘看不住,彆說撞樹了,海都敢給你跳……”
“宿主。”係統被穆瑜及時撈到口袋裡,才免於一起被撞飛,顫巍巍探出一點頭,“這個球是什麼?”
“還不清楚。”穆瑜說,“和船票放在一起,我覺得它很漂亮。”
係統完全看不出一顆灰撲撲的金屬球有什麼漂亮,但問題不在這裡,問題在係統剛才好像被這顆球咬了一口:“……它好像是活的。”
穆瑜:“?”
係統:q口q
它發誓,剛才它以棉花糖形態被宿主塞進口袋裡的時候,這顆球絕對偷偷咬了他一口!
雖然是很小的一口但也是一口!
係統剛從商城選的七彩棉花糖皮膚,現在隻剩下六個顏色了!
穆瑜接過係統哭唧唧舉起來告狀的金屬球,放在掌心,畫了個方框:“好像不是未孵化的蛋。”
每個任務者做到高級,都會形成自己獨有的技能觸發方式。穆瑜更習慣於畫方框,他這次觸發的技能是“成分分析”,可以分析並辨彆出穿書局下屬幾千個世界的3364498115656個物種。
優點是全,缺點是慢。
畢竟是一個儲存有3364498115656類物種的,包括高清圖片、影像記錄、詳細介紹的資料庫。
能跑起來都很不容易,不該苛求它。
穆瑜見過現場,這裡近萬分之一的物種資料都是他提供的,很能理解這種三個量子計算機都能跑哭的心態。
他把金屬球放回口袋裡,讓資料庫自己慢慢跑,幫係統補全少的一小塊棉花糖,染成漸變色:“蒲雲杉身上出了什麼事?”
係統愣了下,才意識到宿主是在問這個世界的反派boss:“……要從機械樹說起。”
這是一個由海洋和機械樹組成的世界。
95%的麵積都被海水覆蓋,導致s23世界幾乎已經遺忘了“陸地”的含義。
每棵屹立在海水中的機械樹,都是一座獨立的城市。
他們這次來的崇吾區是最高的一棵機械樹,遠離海麵高聳入雲,所以也叫“天上城”。
城市與城市之間,靠水空兩用的飛船作為交通工具往返,而城市內部的交通則多用小型飛行器——畢竟一棵樹形狀、居民區摞在商業區上麵,踩空一腳都可能直接跳海的城,也實在很難找到輪胎這種東西的用武之地。
“這個世界裡,每個孩子生下來就要學會操作機械。”
係統翻過一頁:“出門要駕駛飛行器,上學要學習各類機甲的操作方法……和大部分我們了解的機甲操作方式一樣。”
在大部分科技樹點進宇宙航行,要用機甲打架的世界一樣。機甲的使用方法都是和駕駛員的腦域連接,靠駕駛員的意識進行操控。
s23世界的範圍更廣——所有機械造物都可以靠意識操控。
不光是機甲,還有飛行器。
還有他們乘坐的這艘大型飛船。
還有所有能見到的、在運轉的機械。
所以在這個世界,商場裡那個會自動榨鮮橙汁、自動做冰淇淋的機器,也是真的有人在機器裡手忙腳亂擠橙子。
還有遊戲城的抓娃娃機,也是真有人在豪擲一百塊、好不容易抓上來一個娃娃的時候,把那個爪子殘酷地軟踏踏鬆開。
……總而言之。
在s23號這個幾乎由機械組成的世界,意識是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。
所以,在這個世界,是否擁有足夠操作複雜大型機械的意識強度,也就成了最簡單明了的優劣判定標準。
通常,人們習慣於叫它“精神力”。
“蒲雲杉的意識沒有強度,也就是沒有精神力。”係統說,“他操作不了任何機械,哪怕是開自己家的門鎖。”
從小開始,其他小朋友都隻要把手按在門上,把意識注入門鎖就能輕輕鬆鬆開門的時候,蒲雲杉的脖子上就掛著一把小鑰匙。
對掛著小鑰匙的、剛上了小學一年級的蒲雲杉來說,這件事的影響不算特彆大。
就算有人突然跳出來笑話他,用機器蜻蜓把他的眼鏡搶走,讓機器老鼠偷他的鑰匙,也都是些小問題。
舉著小網兜勇敢地抓住機器蜻蜓,又追了三個走廊,氣喘籲籲勝利追捕到機器老鼠,坐在台階上用小鑰匙給眼鏡腿擰螺絲的小蒲同學,其實有個很宏偉的理想:
他長大想當機械師。
——因為收音機告訴他,真正厲害的機械師,不用意識也一樣能讓機械動起來。
隻要把齒輪和連杆設計得足夠精密,把傳動裝置做得足夠完美,加上動力係統,就可以代替意識,讓任何機械自行運轉。
這很有說服力,因為蒲雲杉小同學在聽收音機的時候,那台收音機並沒人在操作,是自己響起的聲音。
這是他最自豪的秘密,沒和任何人分享過:有一台沒人操作的收音機,一個沒人知道的頻道,在所有人都睡得很熟的深夜,隻為他而響。
除了這件事,剩下的所有秘密,蒲雲杉都會告訴虞執。
虞執生下來就要做他的私人醫生——兩家的關係要從好幾輩人以前講起,最早先的時候,虞執的太爺爺和蒲雲杉的太爺爺都在船隊,前者就是後者的私人醫生。
“這個世界的敵人不在其他星球,也不是其他侵略性物種。”
係統說:“是自然。”
海麵一直都在變得更高,機械樹也一直都在老化,機械造物並不能長久戰勝時間的侵蝕。
船隊的任務不是悠閒地探索自然的神秘,而是衝破風浪和雷暴的阻隔,不斷尋找新的居住地、尋找傳說中被叫做“陸地”的地方。
在這個世界,意識強度亦或是精神力之所以這樣重要,也是因為這一點。
必須不斷向遠走,要穿過惡劣的自然環境,就必須和機械共生。
至少要趕在機械樹徹底毀朽之前,尋找到新的棲身之所。
蒲家的每一代人都擅長開船,每代人都帶領著船隊,不斷向更遠處走。虞家擅長治療,既是管家又是私人醫生,每一代人都會隨船一同遠行。
船隊在蒲雲杉父親那一代遭遇海難,兩家人都沒再能回來,隻留下兩個孩子。
海難發生的時候,虞執十三歲,蒲雲杉還在繈褓裡。
蒲家積累下的巨額財產,完全足夠讓蒲雲杉揮霍幾輩子。
他是正經沒人能質疑的小少爺,又有虞執的照顧,按理說就算生來就有缺陷,也應當順利地長大。
……
機械樹之間的航線每半年才會開一次,下船的隊伍很長,一眼望不到頭。係統介紹到這裡,他們也隻向前移動了一小半。
穆瑜問:“變故出在什麼地方?”
係統仔細想了半天:“……出在蒲雲杉實在太乖了。”
雲杉是種材質優良、生長快、適應性很強的樹,木材通直,切削非常容易。
這種樹的樹形端莊漂亮,沒人管也長得筆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