突地,一束自遠方射來的光, 像探照燈一樣刺破了虛攏在道路上的黑暗, 仿佛有“啪”的一聲輕響, 一顆環繞包裹著兩人的五彩泡泡破碎了。
俞適野和溫彆玉同時向旁挪了一步, 又同時朝光源的地方看去。
光漸漸近了, 熟悉的車子自黑暗的輪廓中脫離出來, 正是他們租賃的那一輛。
兩人默不作聲, 分開上車,此後到達酒店的整個路程,車廂內都安安靜靜的,連車載音響裡的歌曲, 都小心地壓低嗓門。
到了酒店, 按照原計劃,本該先吃個晚飯再去泡溫泉, 但臨時的楓葉林行程讓他們到達的時間大大推遲, 原本訂好的餐廳座位索性取消,換成了客房晚餐服務。
日式的溫泉酒店裡, 總也是日式的房間。寬大的和室內,在一副巨大的“忍”字下邊, 俞適野和溫彆玉麵對麵跪坐在矮幾前, 麵對著一份精致的朱漆九宮格,是各種各樣的刺身。
夾起一片刺身, 沾醬料,放嘴裡, 無味地咀嚼著……也不知怎麼著,俞適野老想著待會就要進行的泡湯行程。
露天的湯,幽暗的夜,到處都是裸身泡溫泉的人,他和溫彆玉也是□□的……
不行,他還沒有大度到隨便讓人看自己和溫彆玉。
俞適野看到了牆上的字,“忍”,彆的可以忍,這個不能忍。
“彆玉,我有一個想法。要不然……”他在中間停頓了很久,沒想到合適的理由,乾脆不找了,直接說結論,“我們不泡公共湯,泡私湯吧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溫彆玉應了一聲,出人意料的沒說什麼。隻是放下筷子,走到自己的行李袋旁,從中拿出兩樣東西,再坐回座位,沉默地將其中一樣自榻榻米上滑給俞適野。
俞適野低頭一看,黑色泳褲,自己尺碼的。
他無聲收下了這條泳褲,佯裝毫不在意。
吃完食物,該去衝個澡了。站在蓬頭底下,俞適野有點發愣,於嘩啦啦的水流中冥思了好一會兒,也沒明白自己到底在冥思些什麼。
隨後,他關掉水流,換上了新的泳褲,穿妥之後,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,再感覺一下,真的非常合身……
他站起身,準備出門,臨到了頭,微一猶豫,又抽了條浴巾,係在腰間,再往外去,到了外邊,溫彆玉早已經進了水池。
漆黑的庭院裡,點著幾盞燈,燈光幽幽的,半碎在池子中,半披在溫彆玉身上,周圍是草木和花,在風裡沙沙的,像一首潛在夜裡的曲。
隨著曲調的進行,水麵上揚起了一層霧,輕薄的探到俞適野身前,勾著俞適野,下了池子。池子還有些燙,激得俞適野輕抽了一口氣。
“噝——”
同個刹那,泡在溫泉裡的另一個人轉過眼來。
隱約的白霧並不是屏障,黯淡的黑夜更不是阻隔,俞適野看見溫彆玉頭頂一條冷毛巾,臉有點紅,是醉後的胭脂色,望過來的眼睛如同浮動著光,也許是星光,也許是水光,無論是什麼,都讓人想要掬起來一探究竟。
俞適野為了轉移注意力,沒話找話說:“這個溫泉有點燙,我們……”
汩汩的流水上,正好有個放置清酒的木托盤。
“來喝杯酒?”
木托盤就在溫彆玉身前,溫彆玉抬起濕淋淋的手,取了一隻杯子一壺酒,鬆鬆夾在指間,再將托盤向俞適野方向一推。
俞適野倒了酒,喝一口,也看著溫彆玉喝。對方握著杯子的那隻手,指節修長,指甲圓潤,或許是因為被熱水泡過了,指甲裡的粉色全彌漫到了手上,像染了揉碎的櫻花的汁。
自口腔滑入胸腹的清泉變成火泉,在胸口火燒火燎著。
俞適野驀地自水中站起來。
溫彆玉循聲望來的視線正好落在俞適野的胸腹處,看了兩秒鐘,再平滑地挪開。
“怎麼了?”
“壺子裡的酒熱了,我拿去冰一冰。”俞適野麵不改色,為了顯示自己是正常的,還欲蓋彌彰地邀請了溫彆玉,“你要一起嗎?”
“不用了,我喜歡喝熱一點的酒,我去溫一溫酒。”溫彆玉說著,目光看向另外的熱水區域。
俞適野從溫泉中起來,又裹了自己的浴巾,帶著酒一路來到旁邊的冰水區,趁背對著溫彆玉的當口,直接把壺子裡的酒全潑了,再給自己灌了整一壺冰水,總算把心頭的火氣消下了些。
之前想著泡溫泉,是因為沒什麼的時候分外回避,反而有什麼。
等泡了溫泉才明白,有時候,確實是有什麼的……
俞適野重新轉回溫泉池,溫彆玉也同他一樣,剛剛拿著酒回到池子裡,他見俞適野過來,身體向下滑了滑,讓溫泉水一路浸沒過胸膛肩膀,直至水麵輕點下巴,隻露一個腦袋在水上。
手裡提著一壺冰水,俞適野的底氣可比剛才足了很多,也不刻意和溫彆玉拉開距離了,直接挑了個靠近人的位置滑下去,還順便晃了晃酒壺。
“完全冰了,你來摸摸。”
溫彆玉拿眼一瞅,光看壺身上麵細細密密的水珠,就知道酒壺有多冷。他沒摸,而是提起自己的酒壺,和俞適野輕碰一聲。
“再喝一杯。”
俞適野欣然從命,假酒喝不醉,來多少喝多少,完全沒有問題。
他倒了酒,和溫彆玉乾脆碰杯,一飲而儘,從喉嚨一路冰涼到胸腹,舒服極了。激得他放下酒杯,發出感慨:“要是天氣能再冷一點,這裡就更舒服了。”
溫彆玉也放下,他的動作可比俞適野仔細多了,很認真地為自己的酒壺酒杯挪了個位置,和俞適野的區分開來,保證兩人不會拿混,隨後才接上話:“現在氣候正適宜,天氣太冷也不好,進出時容易著涼。”
“那可能——”俞適野轉頭看了眼溫彆玉於不知不覺中又露出水麵的肩胛,思忖著,“是你需要更多的鍛煉。”
“我當然有鍛煉。”溫彆玉強調。
俞適野的目光就落在了溫彆玉的脖頸上,直到溫彆玉不太自然地轉轉脖頸,才嚴謹表態:“你們做設計的,一天裡頭有半天要用電腦要低頭,有點頸椎上的毛病很正常。來吧,趴過來,我幫你按摩一下。”
“……”
溫彆玉還是有一點猶豫的。
可俞適野不由分說,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,幾步跨過了兩人間最後的距離,來到溫彆玉身旁,屈指敲敲對方脖頸:“怕什麼,我的技術很好的。”
溫彆玉本來是一直望著兩人間的距離的,眼神還有點警惕,可這一敲突然就將那些東西給敲散了,他抖了抖,接受了現在的情況,乖乖轉過身,麵朝池壁,背對俞適野,再說上一句:“……你先幫我捏,然後我再幫你捏,對嗎?”
“還是你了解我。”俞適野笑了一聲。他伸出手指,捏在溫彆玉的脖頸上,揉兩下,“痛的話提醒我一聲,我力量放輕一點。”
溫彆玉含混地應了一聲,將下巴抵在池壁上,趴著感受來自脖頸上的適度力量。
沒會兒,身旁嘩啦一聲,扭頭看去,正看見俞適野也靠在了池壁上,眼睛半睜半閉,一副懶洋洋的樣子,要不認真看,都覺得對方睡著了。
但脖頸處的力量並沒有變弱減小,依然那麼穩定,按摩著他脖頸處酸痛的地方。
對方是在強撐吧。
溫彆玉側頭看了人一會,想。
從以前就這樣,一到高溫時間,就會變得懶洋洋不想動彈,依照現在的溫度,估計都快把他烘睡了。
溫彆玉朝俞適野伸了手,也沒想好要做什麼,就是簡單地伸出了手。
手指將要碰到俞適野的時候,快閉上眼睛的人機警一躲:“乾什麼?”
“沒乾什麼。”溫彆玉說,突地一個激靈,“倒是你,在乾什麼?”
俞適野在撓溫彆玉的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