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幾年,幾十年。
人走了這麼久,所有殘留在世界上的痕跡,都舊了,破了,逐漸消失了。
唯獨在她的心中,它們不曾舊也不曾破。
每一天每一年,每一遍回憶,她都會為心頭的痕跡上一層新漆,塗一層釉光,對它們愛不釋手,看它們在心頭閃閃發亮。
她和溫彆玉說著話,聲音卻漸漸消下去,她陷入了自己的心間,陷在那些美好的痕跡之中,像所有喜歡追憶往昔的老人那樣,說著說著,兀自出神,兀自發呆,又在一陣涼風中陡然驚醒,回到現實。
“現在我將它轉贈給你,希望它能保佑你和小野一直幸福。”奶奶念念不舍地將拽在手中的獎章交給溫彆玉,宛如交付生命一樣鄭重,“小玉,我這輩子有個深愛的人,所以我始終希望,我的孩子也能這樣,可是……”
她長長地停頓了,最後笑了笑:
“是奶奶勉強你們了,奶奶要向你們道歉。請原諒老人家的任性吧,我活到這個歲數,總想在最後的時間要點無理取鬨的特權。幸好結果不算太壞,我總認為,所有美麗的等待,結果都不至太壞。”
溫彆玉聽著有些不對:“奶奶……”
奶奶沒讓溫彆玉把話說完,她輕輕推了人:“好了,小野那邊的事情應該也處理完了,剛從日本回來,你們都早點回去休息吧。我們一起下去,我還有件事要和小野說。”
溫彆玉隻能再把奶奶帶下樓。
下了樓,俞適野果然在客廳,他朝對方看去,卻見對方一臉古怪地瞅了眼自己,瞬間挪開目光,一副莫名心虛的樣子。
溫彆玉:“?”
“小野小玉都在,我宣布一件事情。”奶奶說,“接下去我要和你們範阿姨一起出去旅遊,歸期不定,你們沒事就彆過來找我了。”
一個炸彈落了下來。
溫彆玉不由自主地看向奶奶的雙腿。
俞適野也盯著老太太:“……奶奶,你今天很奇怪。”
奶奶啐了他一口:“我怎麼奇怪了,光許你們年輕人旅遊,就不讓我這個老人也出門走走透透氣了?”
“您當然可以出門旅遊,但是範阿姨一個人照顧得過來嗎?”俞適野從安全角度提出問題,問完了又補充,“要不然我陪你走走?”
“你範阿姨隻是我說話的伴,我有整個健康團隊陪我一起走。”奶奶氣定神閒,三言兩語打發了俞適野,“我是通知你,不是征求你的意見。現在,你和小玉可以回家去了。”
……被掃地出門的俞適野隻好帶著溫彆玉回家了。
到了家中,屋子纖塵不染,顯然他們旅遊途中,吳阿姨並沒有一日懈怠。
俞適野從櫃子裡拿出個杯子,給自己倒了一杯水,喝了幾口,放在茶幾上:“彆玉,你覺得今天晚上奶奶的態度正常嗎?”
溫彆玉一共也就和老人見了三回麵,實在不好說老人的態度對不對。
“我倒是覺得你今天晚上有點不對勁。”溫彆玉說著,拿出老人給自己的獎章,遞給俞適野,“我不太熟悉奶奶,不過奶奶給了我這個。”
俞適野一聽溫彆玉說自己不對勁,心就虛了。他伸手的時候,袖子帶倒玻璃杯,玻璃杯砸到地上,嘩啦碎了。他愣了下,心不在焉地去撿杯子。
“彆——”
溫彆玉剛才阻止,俞適野的手已經碰上碎玻璃,玻璃渣在他指上割出了一道血痕,血珠很快滲了出來。
沒等俞適野移開目光,一雙手先遮住他的眼睛,遮去那些他不想看的東西。
“跟我來,我幫你。”
溫彆玉說著,將他從地上牽起來,一路牽進廚房裡。
嘩啦啦的水流先衝過皮膚,接著,碘酒和創可貼挨個貼上手指。
俞適野發了會兒呆,被遮去的視野就恢複了,處理完傷口的溫彆玉終於將手掌自他眼前拿開,他朝人看去,看見對方眼睛裡還沒完全藏起來的心疼和關切。
“你的手指破了。俞適野……”溫彆玉低聲問,“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暈血的?”
“……”
這一瞬間,俞適野的心情有些複雜。溫彆玉發現了……不意外,他一向是個細心的人。
於是手上不大的傷口,忽然開始絲絲抽痛著。
其實這幾年以來,雖然還是暈血,還是看見血就惡心,他都已經可以適應了,一切的痛苦,再艱難的選擇,最終都會麻木,都會過去,之後傷口就會愈合,會長出堅硬的痂……直到愛再將這些擊潰,再讓人變得軟弱。
俞適野勾起嘴角,露出一個看著很輕鬆的笑容,還趁機蹭到溫彆玉的懷中,不太正經的撒嬌說。
“有一回被很多血嚇到了。我膽子比較小,你看,小時候還被奶奶的故事嚇出了恐高。”
溫彆玉攬著懷中的人,拍拍背,安撫人。
事情沒有這麼簡單,俞適野是故意說得這麼輕鬆的,又是這樣,和紅楓時候一樣……
他正自想著,忽然聽見俞適野歎了一口氣,繼續說。
“那一幕很可怕,就算現在回想,我也還覺得恐懼。彆玉,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,你彆生氣。”
溫彆玉的心頓時軟了,剛才滋生的那點失落消失無蹤。
“我沒氣,我隻是在想要怎麼隨時隨地準確的把很可能暈血的你接到懷中。”
俞適野感慨:“不知為什麼,被你這樣一說,突然覺得我真的很嬌弱……這樣如何,有你在,我暈,沒你在,我不暈。”
溫彆玉認真想了想:“我也許不能時刻都在,但你需要我的時候,告訴我,我肯定在。”
“夢裡需要你呢?”俞適野刁鑽問。
溫彆玉瞅了人一眼,把人拉上床,躺在他旁邊,握住他的手:“夢裡我也在。”
俞適野忍不住笑了笑,他扣著溫彆玉的手,把對方的手掌遮在自己眼睛上,告訴溫彆玉:“要這樣。嗯,這樣的話,就算夢裡我也不會暈……”
有毛茸茸的東西掃過掌心。
那是俞適野的眼睫,他眼睫一眨一眨地,正透過指縫在偷偷看自己。
當溫彆玉意識到這點的時候,掌心中的癢一路癢到心尖上。
他沒有忍住,俯下身,吻了俞適野。
暈眩正滋生在唾液與氣息的交換之中,溫彆玉被俞適野翻身壓到了床上,更加激烈的親吻之中,他聽見俞適野低低的笑聲:
“現在有沒有更喜歡我一點點?”
“……有。”
“晚上發生了點事,我有個小秘密沒有告訴你……過一段再告訴你,好不好?”
“……你說什麼都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