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阿哥離開前, 了解他性格的佟皇貴妃沒有勸他什麼,隻是讓人準備一桌他愛吃的菜, 陪他一起用了頓晚膳。
次日一早, 阿哥們與言晏晏為他送行,看到他將明德也帶上時,言晏晏有些驚訝。
注意到她的表情, 四阿哥解釋道:“京城裡越來越熱, 順便帶它出去消消暑。”
想著他拒絕自己同行, 卻帶上明德, 言晏晏總覺得怪怪的,不過也沒有說什麼。
大家輪流與四阿哥說了些話,在他準備出發時, 太子出其不意道:“四弟,你不是有話與仙子說嗎?”
“對啊,你快說。”一旁的十阿哥附和道。
四阿哥朝太子看去, 對上他微笑的表情, 眼底透著幾分無奈。
“要和我說什麼?”注意到他與太子的眉眼官司,言晏晏想著以他們的關係, 難道還有什麼話不好說?
“出宮的話, 還是帶些人在身邊。”四阿哥望著她, 沉吟片刻後道。
他之前已經交代過了,見他又強調一遍,言晏晏隻當是他不放心自己,當即道:“好的, 我會的。”
旁邊的阿哥們見他憋了半天,結果憋出這麼一句,紛紛露出失望的表情。
怕他們再說出什麼話來,四阿哥最後看了她一眼,直接翻身上馬。
見他真要走了,言晏晏朝他揮手:“到了記得寫信回來。”
“好。”四阿哥點頭表示自己記住後,又與阿哥們對了個眼神,隨即打馬沿著官道前行。
直到他的身影從官道上消失,送行的言晏晏等人才上馬上車,準備回城。
“仙子,四哥離開你難過嗎?”
趁著四阿哥不在,十阿哥拉著九阿哥與八阿哥隨她之後踏入馬車。
“他又不是不回來了,何至於難過。”說不舍或許有一些,難過卻是從何說起?
想想覺得也是,十阿哥改口道:“那假使他不回來了呢?”
聽到這話,言晏晏聯想到他帶上明德一起出去,還有之前失爵位、被罰的事,忍不住猜測起來。
“他是不是出什麼事了?還是說他此行是被變相的發配出去?”一時間,言晏晏覺得自己對他的關心實在太少,更有點後悔之前他被罰時沒直接問明原因。
見她表情微變,八阿哥不急不緩道:“仙子莫要聽他胡說,四哥隻是正常出去辦差而已,怎麼會不回來。再說還有皇貴妃在,也不會讓四哥一直在外不回。”
他的表情與語氣都很能讓人信服,加上知道康熙對佟皇貴妃的感情,以及佟皇貴妃對四阿哥的感情,言晏晏還是願意相信他的話,不過——
她看向十阿哥:“為何要做這種假設?”
“吃飽了撐的唄。”九阿哥睨過去一眼後,替他回答。
回宮後,阿哥們與她道彆,各自去自己該去的地方。
言晏晏快要走到西華宮門口時,腦海裡不由浮現十阿哥之前的假設,哪怕相信八阿哥的話,心裡還是有些不得勁。
“姑娘怎麼了?”見馬上就到宮門口了,她卻忽然停下來,臘梅不解道。
“咱們先去一趟承乾宮。”言晏晏說完,腳步一轉,直接換了方向。
承乾宮裡,佟皇貴妃聽說她過來,親自相迎。
“胤禛已經走了吧?”與她一同進入殿內坐下,吩咐人給她看茶後,佟皇貴妃隨口道。
“剛走。”
言晏晏回答完,直接問:“皇貴妃可知道皇上為何會獨派他一人出去?”
“應當是他在外麵遊曆過,皇上比較放心。”佟皇貴妃說完,麵露疑惑,“仙子怎麼會忽然有此問?”
“沒什麼,隻是方才有人開玩笑說他不回來了,所以過來問問。”言晏晏轉動著手上的鐲子道。
“原來如此。”佟皇貴妃點頭,隨即邀請她嘗嘗桌上的點心。
漂亮得像一朵真花似的點心是承乾宮小廚房裡的禦廚新做出來的,方才聽到她過來,佟皇貴妃就吩咐人拿上來。
言晏晏拿起“一朵”欣賞片刻後,發現不但好看,味道也不錯,少不得誇上幾句。
“仙子喜歡待會讓人將方子帶回去。”佟皇貴妃也沒說讓她帶點心的話,畢竟現做現吃味道更好。
想著自己宮裡彆的不多,就是花多,言晏晏也沒與她客氣。
解決掉手裡的點心後,她又問:“胤禛他沒有爵位是因為什麼你可知道?”
佟皇貴妃當然知道,看了她一眼後,想著兒子的獨自堅持,歎息一聲道:“還不是他不願意成婚。”
“太子不也二十多才大婚。”言晏晏下意識道。
這話也就她敢說,佟皇貴妃當即道:“胤禛如何能與太子相提並論。”
表明自己的態度後,她才道:“再說太子大婚前,好歹有側福晉與子嗣。”
想到阿哥們後院裡的福晉、側福晉、格格之類的女人,言晏晏後知後覺的發現四阿哥確實與他們有些格格不入。
她心裡肯定不喜歡男人三妻四妾,然這會大趨勢就是如此,就連寫出“一生一世一雙人”的納蘭性德都沒做到他詩中的意思,其他人就更彆提。
如此一來,她不免懷疑四阿哥遲遲不願成婚,該不會是受自己的影響。畢竟在外遊曆時,遇到因男人三妻四妾導致的不幸,她多有表達自己想法的時候。
如此一想,她再看佟皇貴妃時不免有些不好意思,又坐了一會便起身告辭。
四阿哥離開後,頭幾天還沒什麼,漸漸的言晏晏多少有些不習慣。
不提在外麵時他們日日朝夕相對,就是回來以後,哪怕四阿哥再忙也會時不時來西華宮。
這日上午,言晏晏坐在庭院裡的石桌前,雪團則立在石桌上,任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摸著身上的羽毛。
“仙子,有您的書信。”夏竹從門口進來,揚著手裡的信。
言晏晏看過去的同時,桌上的海東青瞬間飛過去,叼走她手中的信再飛回來。
相處久了,知道海東青不會隨便傷人的夏竹倒是沒被它突如其來的一下嚇到,隻愈發覺得它通人性。
“乖。”言晏晏摸摸它的腦袋後,從它嘴裡拿下那封信,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體,唇角不自覺揚起。
等拆開信看完,發現他連一張紙都沒寫滿就算了,前麵還全都是詢問自己最近的各方麵情況,隻有最後才提了兩句自己,言晏晏搖了搖頭,拿出筆墨準備回信。
“小心好好一身白毛染黑了。”她正磨著墨,看到雪團往自己手邊湊了湊,伸手將它推到桌子的邊緣。
雪團乾脆跳到她身旁的石椅上,偏頭認真的望著她寫信。
寫完信後,餘光注意到它這幅姿態,言晏晏彎起唇,想著它速度快,決定乾脆讓它去送信。
雪團也算是送信的熟鳥了,言晏晏給它指明方向後,也不用再多交代。
四阿哥此次被康熙派出去是為了巡視兩淮鹽政,收到她的回信時,還在半路上。
離京以後,他的心情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,此時聽到海東青的叫聲,掀開車簾果然看到天上的身影,由它聯想起遠在京城的人,才勉強有了笑模樣。
在它不黏著言晏晏的時候,四阿哥還是很喜愛它的,伸手讓它落在自己手臂上,撫摸了幾下它後背的羽毛,才將信拿下來。
知道她在宮裡一切都好,四阿哥就放心了,見她嫌自己回信內容太少,輕抿了下唇,決定回信時多寫一些。
等終於到達兩淮以後,四阿哥拒絕當地官員的宴請,直接帶著隨行人員去查賬。
水至清則無魚,鹽運這塊肥肉,摸一下手裡就能留下油,天長日久,相關的官員有幾個能經受得住這種誘惑。
本來他們都打點好負責兩淮的巡鹽禦史,哪知道皇上竟然會突發奇想派個阿哥過來。
請不到他赴宴後,當地的官員乾脆直接派人去送禮,而且是雙管齊下,將罕見的古董字畫與絕色的美人一同送過去。
四阿哥看到帶著幾個大箱子過來的官員,語氣淡淡的道:“這是何意?”
從他喜怒不形於色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,來的那位官員笑著奉承道:“四爺一路過來辛苦,此乃下官們的小小心意。”
說完,他轉頭一個示意,抬箱子進來的人立刻將箱子全部打開。
那裝著古董字畫的箱子也就算了,中間的箱子打開後裡麵竟然是一名絕色女子,隻見她緩緩抬頭,半張臉猶抱琵琶半遮麵的用輕紗遮擋,身姿妖嬈的從箱子裡走出來。
“奴家雪嬌,給四爺請安。”
女子的聲音清甜軟糯,與她的身姿對比形成矛盾,卻聽得人心裡發癢。
“你可知按大清律例,行賄是什麼罪?”四阿哥正眼都沒給那女子,看著前方的官員問。
送了這麼多年禮,甭管對方收是不收,也沒有直接挑明此乃“賄賂”的人,官員被他問得愣了一下,才乾笑著道:“您真會開玩笑,不過是些不值錢的字畫和一個伺候您的人,哪裡算得上是賄賂。”說完,隱晦的看向那名女子。
雪嬌抬手解下臉上的麵紗,露出一張嬌媚的臉來,隨即上前兩步,眉眼如波的望著他:“奴家傾慕四爺已久,求您憐惜。”
見慣了言晏晏秀麗絕倫的容貌,如她這般靠塗脂抹粉才添幾分顏色的人哪裡入得四阿哥的眼。
“帶著東西走。”四阿哥語氣沒有加重,卻透著不怒自威的氣勢。
送禮的官員下意識的想要聽從,然而離開前忍不住多問一句:“東西不喜歡就算了,不如人還是留下來伺候您?”
雪嬌配合的換上一副楚楚可憐的表情望著他。
“她是會燒水做飯還是會洗衣掃地?”見他還不死心,四阿哥意味不明的問。
聽出他話外之意,官員心裡想著他真是不解風情,看到如此美人竟然還真想讓她乾那些粗活,嘴裡卻準備以她可以學為理由先讓人留下來再說。
然而不等他開口,雪嬌就先沉不住氣道:“奴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,詩詞歌賦也略通一二。”
四阿哥沒理她,而是用略帶不悅的眼神望著送禮的人。
“下官告退。”對上他的眼神,官員莫名感到壓力,當即帶著箱子原樣離開。
眼見四阿哥油鹽不進,一副嚴肅的模樣開始查賬,當地的官員開始找關係往京城送信。
與此同時,查出賬目不對的四阿哥一點情麵不講,開始一封封的往宮裡送彈劾的奏折。
乾清宮。
剛收到四阿哥彈劾折子時,康熙還是很嚴肅的處理,等發現接下來他如雪花片一般送過來的彈劾折子時,頓時有些受不住。
“你看看他,貪汙嚴重彈劾也就算了,這個隻是賬上有不到一百兩的差池,他也彈劾。”康熙忍不住對著太子抱怨起來。
“四弟也是認真。”實際上,太子最近也沒少收到下麵人傳來的信,大意就是抱怨四阿哥太過嚴厲,一點情麵都不講。
“他認真也不能太小題大做,你看看……”康熙指著自己桌案上都快堆成小山的折子,“朕估計他是準備將兩淮鹽運司的官員一個不落的彈劾一遍,哪有如此辦事的道理!”
太子心裡同樣也覺得他有些過頭,於是道:“既然如此,皇阿瑪乾脆召他回來就是。”
“他自己都不急,你急什麼。”
康熙沒好氣的說完,不由猜測道:“你說他該不會是故意如此來氣朕吧?”
“怎麼會。”太子幫忙否認,“您又不是不知道,四弟他就是這種性格。”誰讓您給他什麼差事不好,偏偏讓他去巡視鹽政。
康熙想想也是,覺得他若不是這種認死理的性子,也不至於被自己派出去。
從乾清宮出來,太子思慮片刻後,轉道先去了趟西華宮。
才從宮外回來的言晏晏在門口遇到他,不由說了聲:“真巧。”
二人一同進去後,言晏晏接過臘梅端來的酸梅湯一口飲儘,又請他也嘗嘗。
太子端起來喝了一口,發現味道有些特彆,比往常喝過的口感都要好一些,不由誇道:“仙子這當真是不缺好吃好喝,怪不得他們一過來就不想走。”
“他們”指的自然是八阿哥之後的阿哥們,尤其是十三、十四二人,每次到西華宮都不願意走。
“哪裡。”言晏晏放下碗,“這酸梅湯是胤禛無意發現的一家老店,喝著覺得不錯,認為我也會喜歡,才隨信將方子寄過來。”
“那他還真了解你的口味。”太子意有所指。
言晏晏卻沒聽出他的話外之意,反而與他聊起自己之前與四阿哥在外遊曆時,很喜歡到處尋訪美食。
聽著他們在外時悠閒自在的日子,太子忍不住想,若非前兩年適逢自己大婚,恐怕他寧願繼續在外麵呆著吧。
遊曆時的美好記憶太多,一說起來言晏晏就有些停不下來,反應過來後,不好意思的對他笑了笑,才想起來問:“對了,你過來有事嗎?”
“也沒什麼大事,就是方才在皇阿瑪那聽他抱怨四弟將兩淮鹽運的官員全都彈劾一遍,想讓你勸勸他,過猶不及。”提起正事,太子的表情稍微嚴肅一些。
他能乾出這種不怕得罪人的事,言晏晏一點不意外,不由問道:“他彈劾那些人的理由是什麼?”
“賬目不清,涉嫌貪汙。”太子簡潔明了道。
“那彈劾不是應該的嗎?”
“貪汙嚴重的倒無所謂,數目較少也不至於如此嚴厲,畢竟不可能將鹽運司的官員全部罷免。”
“貪汙就是貪汙,還分多與少?那多少算少呢?”
“一二百兩銀子。”
太子給出標準後,言晏晏無語道:“普通百姓許多人家幾輩子加起來都賺不了一百兩銀子,一百兩還算少?”
說完,她又道:“我不懂官場上的規則,但‘勿以惡小而為之’的道理總是聽過的,貪汙就是貪汙,與銀子的多少有什麼關係?我覺得胤禛做得沒錯,他們本就該被彈劾,至於貪汙涉及的金額,那應該是用來處罰他們的標準。”
發現她與眼裡容不得沙子的四弟觀念一致,太子又找到一個四弟會心悅她的理由。
“你說得對。”本來是找她勸四阿哥,如今太子倒是有些被她說服。
“也沒什麼對不對,隻是考慮的方向不同而已。”言晏晏自然清楚,“廉潔”一詞說起來容易,可實際上哪有那麼容易。
見他們麵前的碗空了,臘梅上前提起茶壺添上。
二人又喝了些酸梅湯,太子忽然問道:“仙子可會回天上去?”
聞言,言晏晏愣了一下,隨即道:“當然。”
畢竟仙子哪有不回天上的道理。
“那大概什麼時候會回去呢?”太子看向她,想著若是時間不長的話,還是要勸勸四弟彆繼續執著。
一晃幾年都過去了,事到如今她自己都不確定還能不能再穿回去,如何能給他答案?
端起碗喝了口酸梅湯後,言晏晏才故作隨意的道:“我也不清楚。”
太子略有遺憾,麵上卻笑著說希望她呆得越久越好。
繼續聊了些其他話題後,太子拒絕她留膳的邀請,起身告辭。
改變大清未來非一日之功可做到,康熙心裡雖開始不待見洋人,然默念著那句“師夷長技以製夷”,表麵上對他們的態度反而更親切兩分。
於此同時,康熙更加重視起火器營,並將曾監造出“子母炮”後因罪流放的戴梓赦免,重新召回京城。
不光如此,他還頒下一道嚴令,禁止任何人私自種植罌粟,違令者不論身份,斬立決。
群臣們雖有些莫名其妙,但不過是一種觀賞性的植物而已,不種就完了,倒也沒有就此多加疑問。
八月,太子妃肚子裡的女兒出生後,四阿哥還是沒有回京的意思,隻派人送回賀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