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
“這算什麼大喜?”
呂雉皺了皺眉,“女人生孩子是一隻腳踏入鬼門關,你這是雙身子,凶險更甚常人,一個不甚......”
她聲音微微一頓,到底沒有繼續說下去,而是抬眸瞧向跪在床榻前的太醫,“我且問你,有幾成把握保公主人母女平安?”
“這......”
太醫滿麵愁容,“臣不敢說。”
——她都不敢確定公主懷的女兒,皇後娘娘怎這般篤定?
當然,這不是最要命的事。
最要命的事是皇後娘娘的問題——幾成把握?
她能說一成把握都沒有嗎?
這種話她哪敢說!
“說。”
呂雉聲音涼涼。
太醫打了個哆嗦,“娘娘,公主殿下遇神龍有感而孕,想來必有神龍保佑——”
“說。”
呂雉不耐打斷太醫的話。
“臣,臣隻有兩成把握。”
太醫不敢再推脫,顫顫巍巍伸出兩根手指。
——至於一成什麼的,她則是連提都不敢提。
“兩成?”
呂雉擰眉。
太醫連忙道,“娘娘也曾有過身孕,豈不知懷孕生子的凶險?”
“況公主殿下懷的是雙生子,懷時艱難,生產之際更艱難,故臣不敢為安娘娘之心便妄誇海口,此是對娘娘更是對公主殿下的不負責任。”
呂雉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。
魯元這才緊張起來。
她並非不諳世事的少女,她有過一段婚姻,也見過母後生弟弟時的凶險,雖艱難,但最終也都生下來了,所以她便覺得雙生子很好,旁人要受兩次罪才能生出來的孩子,她一次便能生下倆,省得再遭第二次罪。
可聽女醫之言,雙生子與正常孕育明顯不同,懷時艱難,生時更艱難,以女醫醫術之高,也隻有兩成把握。
——甚至這兩成把握都是在母後的威逼之下說出的,其真實把握或許隻有一成。
雙生子的凶險,由此可見一斑。
魯元蹙了蹙眉,“我身體比常人強健些,情況是否比常人好一些?”
“是會好一些。”
魯元態度溫和,女醫比麵對呂後時敢說話一些,小心翼翼斟酌著用詞,儘量用魯元能聽懂的解釋來回答,“但這建立在胎兒無恙,您也無恙的情況下。”
女醫抬眸看了一眼魯元因孕期短而毫無變化的小腹,又飛快收回視線,“殿下若想在生產之際少遭些罪,孕期便不要暴飲暴食,更不要不願意走動,整日躺在床榻上。”
“田間的黔首生子好生,一是因為吃食不多,胎兒小,二是因為她們常乾農活,身體強健。”
女醫耐心解釋道,“兩者相遇,便比貴人們少吃些苦頭。”
“但田間黔首生子也並非萬無一失,有的是一屍兩命或者孩子無緣無故沒了的事情。”
呂雉淡聲道,“隻是黔首的命不值錢,死了便死了,無人在意。”
“而活著的黔首,不會誇大生產的痛苦,因為對她們來講,一生的苦痛有很多,生產之痛不值一提。”
——勞役賦稅,所嫁非人,食不果腹,衣不蔽體。
她們所要經曆的苦痛折磨,遠比世人想象得更多。
“是,娘娘說得是,是臣狹義了。”
女醫連忙點頭,“公主殿下非黔首所能比擬,公主殿下貴不可言,其一生的磨難也隻有生產之痛。”
她敏銳覺察到皇後娘娘更想要孫女,便極有顏色改了說辭,“若公主殿下能順利產女,則前途不可限量。”
“而娘娘心中所想,更是指日可待。”
“你的任務是看護好公主與公主腹中的胎兒。”
呂雉挑眉。
——她喜歡聰明人,但不喜歡不合時宜的聰明人。
女醫心頭一驚,知曉自己失言,“喏。”
“臣一定儘心竭力,讓公主殿下平安產女。”
“這是自然。”
呂雉輕撫著魯元小腹,“若她不平安,你的一家老小也不必平安。”
“......喏。”
女醫戰戰兢兢。
是日,呂雉發布求賢令,廣召天下醫官。
是日,諸子百家輪流入宮,再次與呂雉商議國政。
·
“魯元有感而孕?”
消息傳到塞外,劉邦坐在中軍大帳,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聲音,“怎麼個有感而孕?”
斥衛道,“有神龍盤旋於公主車架,數日不退。”
“待公主還京,便被太醫診出喜脈。”
劉邦:“???”
他女兒竟是天選之女?
不,他不信。
如果真是天選之女,那天幕說起他婆娘的時候便該將她女兒也大說特說,就比如阿武,與他婆娘合稱的呂武,那位才是真正的天選之女,天時地利人和,至於他女兒,則被一筆帶過,存在感甚至不如女兒的女兒高。
——當然,女兒的女兒是因為身為先皇後,卻被廢之宮中的緣故,而他女兒則是因為和親和在逃命時被他一腳踹下馬車才有了存在感。
回想狼狽往事,劉邦麵上有些不自在。
雖不自在,但思緒卻沒有亂——在原有的世界裡,他的女兒平平無奇,一生陳善可乏,甚至還死在他婆娘前麵,那麼年輕卻死得那麼早,很難說不是因為是心中苦悶無處宣泄,所以才導致的鬱鬱而終。
踹女兒下馬車,將女兒嫁給張敖,甚至在她嫁給張敖之後還想將她改嫁匈奴和親,這幾件事的確是他做得不地道,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女兒的確不是什麼天選之女。
——天選之女不會接手一攤子破事而不去反抗,寧願把所有事情憋在心裡把自己憋死,也不與父母長輩訴苦。
劉邦撓了撓頭。
——心裡雖愧疚,但不多。
所以這個遇神龍有感而孕,多半是他婆娘搞出來的,為女兒上位而造勢。
彆的不說,他婆娘在造勢上麵真的很有一手。
當初說他頭頂有雲氣,引得周圍人全部來投他,現在更是將祥瑞之兆發揚光大,搞了個神龍降世給女兒鋪路。
若不是他太了解她,若不是他太了解自己女兒,否則多半會被她們母子聯手騙了去。
可他沒被騙,世人卻都被騙了去。
這幾日無論他走到哪,都有賀他大喜。
——女兒遇神龍而懷孕,這是天佑大漢,天佑他老劉家啊!
千裡之外的邊塞反應尚且如此,華夏九州的態度可想而知。
他心裡直犯愁,知道魯元的儲君地位已經趨近穩固,一個能勸英布放棄兵權的公主,能攻下南越諸國的公主,甚至有神龍吉兆的公主,怎麼看怎麼都是天選之女,大漢王朝的九五之尊。
——當然,前提是她能順利生下孩子。
“繼續說。”
劉邦往嘴裡塞了口餅,“懷孕之後怎麼了?”
斥衛看了一眼劉邦,又飛快收回視線,“公主懷的是雙生子。”
——點到為止,凶險程度當過爹的陛下能知曉。
劉邦動作微微一頓,手裡的餅有些吃不下去了。
雖然他是男人,沒有生過孩子,可他經曆過戚夫人給他生孩子,那叫一個折騰,一個險象環生,說句險些把命搭在裡麵的話都不過分。
正常婦人生一個孩子都如此艱難,魯元這是懷兩個,豈不是更凶險?
劉邦咬著餅想了一會兒,越想越糟糕。
他遠在邊塞,被匈奴所牽製,一時半會兒回不去。
而膝下諸子皆年幼,隻有長子劉肥去國就藩,其他兒子全在呂雉眼皮子底下活著,劉盈已廢,呂雉隻剩魯元一步棋,這道棋若是壞了,那他的其他兒子,還會有活下來的可能嗎?
有天幕的前車之鑒,呂雉斷不會做出給旁人做嫁衣的事情來。
若魯元死在生產上,若劉盈不能短時間內讓身邊姬妾有孕,那麼他的所有子嗣——全部活不得。
劉邦頓時覺得手裡的餅有點噎,抬手往嘴裡灌了口水,才勉強咽了下去,抬頭看了眼風塵仆仆的斥衛,又問了一句,“皇後有什麼新動作?”
新動作?
發布告示,遍尋天下名醫算嗎?
“娘娘求才若渴。”
斥衛覺得這大概是算的,“現在所有名醫大家全在往長安彙集——”
“不是這個!”
斥衛的回答與自己的問題風馬牛不相及,劉邦不耐打斷斥衛的話,“朕問的是皇後的動作!”
“她最近對皇子們如何?有沒有苛待朕的如意跟戚夫人?”
“這......”
斥衛被問住了。
——這種天家秘事哪是他一個小小的斥衛能知道的?
斥衛支支吾吾說不出來話,劉邦擺擺手,更加煩躁,“算了,問你也白問。”
“叫英布過來,朕有事找他。”
“喏。”
斥衛如臨大赦,連忙退下。
“陛下召我?”
英布眼珠一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