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三章
那人身影一頓,似乎有些意外,但並未轉過頭,臉稍稍一側,又很快轉回去。
——還彆說,這小動作跟韓信一模一樣,連側身回眸的那種矜傲味兒都如出一轍。
真的是韓信?
他不是死了嗎?
劉邦揉了揉眼。
但閉眼再睜開,宮苑裡哪還有韓信的身影?
隻有成群結隊捧著東西小宮人與小黃門,見他過來齊齊跪地。
“???”
他眼花了?!
不能啊。
他再怎麼上了年齡,也不至於連韓信的身影都會看錯。
——那是一個險些將他置於死地卻又將他推上皇位的人,他愛與恨都入骨的人,哪怕韓信燒成灰,他都能一眼認出他骨灰。
他太好認,一雙眼睛長在天上,脾氣爛,嘴巴毒,單是看背景,就知道這人難相處。
——仔細想想不能怪項羽不用他,除了他,世界上再沒有人能容得下他的一身反骨。
可這麼一個人,就這麼死在呂雉手裡?
死狀淒慘,死因成迷?被一張席子裹著直接埋了?
不能吧?
不能這麼容易就死了吧?
若是太子是盈兒,那韓信必死無疑,可若是想立魯元為皇太女,那韓信則是一大助力,呂雉沒道理殺他來著,甚至還會哄著他當魯元的王夫——哦,不對,沒有王夫,會哄著他當魯元沒名沒姓的男人,用未來的皇帝之位拴著他,讓他心甘情願替自己驅使。
若是蕭何張良那種人,定然看不上呂雉的這些小伎倆,可韓信這人跟彆人不一樣,前半生慘不忍睹,連飯都吃不飽,對他好的人沒幾個,一根指頭就能數得過來。
後來遇到他,他對韓信還不錯,所以韓信幾次想反又沒反,就是因為覺得他對他有知遇之恩,心裡邁不過去那個坎,不能反他。
所以呂雉對他略微好一點,魯元再溫柔貼心一點,準能把他哄得團團轉,拚死拚活給她們母女倆打江山。
——所以,韓信真的死了嗎?
劉邦眼珠微轉,問自己身後的親衛,“天幕第一次出現是什麼時候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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假山後的韓信皺了皺眉。
劉邦已經發現他,他不能在宮裡繼續待下去了。
——必須立刻向魯元道彆,然後迅速出宮。
否則以劉邦的敏銳,很快便能順騰摸瓜找到他。
韓信再不遲疑,飛快去尋內殿的魯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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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天幕第一次出現的時間?”
親衛想了一會兒,想了個時間回答劉邦。
劉邦眼皮微抬,眼睛立刻亮了起來。
——這不就是他婆娘鬨著殺韓信的時間嗎!
劉邦一拍大腿,“肯定是他!跑不了!”
呂雉這麼會算計的一個人,怎能讓韓信給死了!
“附耳過來。”
劉邦對親衛招招手,親衛立刻湊過來,劉邦笑眯眯吩咐完,抬手拍了拍親衛肩膀,“記住了嗎?”
“記下了。”
親衛奇怪看了眼劉邦,“可是淮陰侯都死了這麼久了,陛下還打聽他做什麼?”
——不止打聽,還要把人的墳給刨了,這是多大恨啊?
淮陰侯再怎麼長了一身反骨,也不至於死後都不得安生吧?
人好歹幫你把項羽揍趴下了,不記恩也不能單記仇啊!
劉邦一巴掌拍在親衛後腦勺,“讓你去你就去,廢話這麼多做什麼?”
劉邦人雖老,但力氣不小,差點把親衛拍在雪堆裡,親衛連忙扶著欄杆站穩身體,“喏。”
“快去!”
劉邦催促親衛。
親衛立刻往外跑。
親衛身影消失在宮道,劉邦這才滿意,挑挑眉,吩咐其他親衛,“召集衛士,將這座宮苑圍起來,一隻蒼蠅都不能飛出去。”
“???”
陛下不是已經與皇後娘娘和好嗎?
不僅和好了,還把朝政大權全部交給娘娘,自己在宮裡養病。
——既然都這樣了,那還圍皇太女的宮殿做什麼?
難不成以前全是在麻痹皇後娘娘?!
親衛們對視一眼,從彼此眼裡看出震驚。
——牛啊,陛下。
先示弱放鬆皇後娘娘的警惕,然後趁皇後娘娘不注意,把皇太女一鍋端?
圍了皇太女的宮殿,下一個是不是要圍皇後的宮殿?
可,他們若是敢圍皇後娘娘的宮殿,皇後娘娘絕對能揭了他們的皮!
親衛們天人交戰,無人敢動。
劉邦有些不耐煩,“愣著做什麼?還不快去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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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父皇看到我了。”
韓信快步從殿外走進來,身上帶了一陣冷風,但尚未靠近魯元床榻,他便在屏風處停下,向魯元道彆,“我不能在你這兒待下去了,我——”
魯元眼皮微抬,打斷韓信的話,“父皇看到你的臉了?”
“這倒沒有。”
韓信愣了一下。
“既然沒有,你急什麼?”
魯元奇怪看了眼韓信此時的臉。
——帶了人皮麵/具,他此時的臉與原來的臉完全不同,以前是俊俏,現在女人似的,單是看這張臉,完全不會讓人與死去的淮陰侯聯係到一起。
“但是他認出來我了。”
韓信蹙了蹙眉,“他方才叫我名字,叫韓信。”
“......”
父皇果然很敏銳。
——一個背影就能認出來是韓信。
“我必須要走了。”
“我在這兒隻會連累你跟孩子。”
韓信看了眼床榻上尚未恢複元氣的魯元,眉頭不由得蹙得更深了,“你好好照顧自己,待過了這段,我再來看你。”
魯元多少有點無語,“你不必——”
“陛下駕到。”
殿下響起小黃門唱喏的聲音。
韓信臉色微微一變。
抬頭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,劉邦已從廊下走進來,不消片刻便能走進殿。
——他現在出去,隻會與他撞對麵。
韓信迅速收回視線,回頭看向自己所在的內殿。
如今魯元住的是儲君殿,儲君大多是男人,殿內的裝飾也偏男性化,並沒有可以容納人藏身的衣櫃。
——再者衣櫃也不會放在寢殿。
作為一朝儲君,儲君有專門收藏衣服的偏殿,根本不必在寢殿擺衣櫃。
沒有衣櫃,自然無處藏身,殿外劉邦的腳步聲越來越近,韓信心急如焚,窗柩處垂著厚厚的簾子,遮著雪地裡刺目的光,他眼前一亮,走過去,拉著厚厚簾子擋著自己,手微微露出一截,向床榻上的魯元打了個手勢,打完手勢,他又迅速收回手,將自己的身體遮了個乾乾淨淨。
“......”
你可真能藏。
魯元歎了口氣。
她按著床榻起身,解了一半的紗幔,隨後掖了掖被褥,讓身上的被子看上去鼓鼓囊囊。
做完這一切,她聽到劉邦爽朗的聲音響起,“女兒,你恢複怎麼樣了?”
劉邦長腿一邁走進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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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陛下派人圍了皇太女的宮殿?”
呂雉眼皮微抬,手裡的奏折放下了。
自從有了紙,她批閱奏折的速度明顯上升。
紙的成本並不高,跟絹帛沒得比,她批得開心,蕭何也開心。
——省了不少錢呢。
但眼下,她顯然開心不了,她與劉邦已達成一致,在立儲與國政之間再無分歧,所以劉邦才能放心在宮裡養病,把政務之事全部交給她。
滿意她又滿意儲君,怎會做出突然派兵圍了儲君宮殿的事情來。
原因隻會有一個——
他發現了韓信。
“......”
很好,不愧是韓信能做出來的事情。
呂雉深吸一口氣,扶著老黃門的手站起身,一邊往外走,一邊問衛士,“彆著急,慢慢說。”
“陛下除了調兵圍太女殿之外,剩下還做了什麼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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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謝父皇關心,我現在已經好多了。”
魯元靠在引枕上,對著走進來的劉邦溫柔一笑,“父皇今日怎麼有空過來了?”
劉邦隨口道,“這不是好久沒見你了嗎?過來看看你。”
他一邊往裡走,一邊打量著殿內的裝飾。
魯元不是喜奢華之人,殿內沒沒怎麼添東西,都是原來的裝飾,甚至還覺得古玩花瓶太礙事,將殿裡的擺件挪出去很多,如今的內殿一眼能望到底,哪哪都不像是能藏人的地方。
——除非韓信著實不講究,為了躲他能藏在魯元的床榻上。
但韓信是典型的士人,身上有士人的風骨與清高,躲在女人床上這種事情他做得出來,但韓信那小子不大能做出來。
可話雖如此,他還是往魯元床榻上瞧了一眼。
——萬一呢?
萬一這該死的小子真躲到他女兒床上了呢?
劉邦抬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