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享晚年?
多麼讓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。
而能說這種話的人,又怎是一個漂亮草包?
姚崇這才抬頭看安樂。
生平第一次,他認真打量著他記憶中驕縱又暴躁的小女郎。
這無疑是一張極為漂亮的臉,哪怕身量尚未長成,臉上還帶著淡淡的血汙,都不曾損去她半分豔色,反而讓她有一種極致的靡靡美感,歇斯底裡,乖張而又狠厲。
——這是一個若自己注定下地獄,則必會拉上所有人一同陪葬的瘋公主。
姚崇靜了一瞬。
“八娘太高看我了。”
姚崇道,“不瞞八娘,我從未想過能安享晚年。”
——在聖人手底下做事,就要有自己乃至九族隨時都會殞命的覺悟。
姚崇笑了笑,“若此事落在我頭上,我必安然處之。”
沉浮官場幾十年,他猜得到安樂的心思,正是因為猜得到,才覺得有些青澀可笑。
——聖人對朝堂的掌控豈是一個丞相便能推翻的?
聯合他兵變逼宮,是一場荒誕無稽的妄想。
【但很多時候不是有心計手段便能解決一切,時不在你,再聰明也是白搭。】
【嗣聖元年,繼位五十五天的李顯被廢為廬陵王,流放均州。】
【關於他被廢的內容up主之前已經講過,這裡不再多說,有興趣的寶寶們可以翻一下up主之前的視頻。】
【李顯先被囚禁在均州,後又被送到房州,但無論在哪個地方,他的生活隻能用慘兮兮來形容。】
【慘到哪種程度呢?慘到韋後動了胎氣,路上生下一個女兒,李顯都沒有像樣的繈褓能包著女兒,隻能脫下自己的衣服把小女兒裹著懷裡。】
天幕之下,崔玄暐徹底吃不下飯,抬手把筷子放了下來。
母親盧氏最看不上他這副心事重重的模樣,示意侍女溫壺酒過來。
待侍女將酒水送過來,她起身給崔玄暐斟了一杯酒,放在崔玄暐麵前,“我的兒,來,我陪你喝兩杯。”
崔玄暐嚇了一跳,“這,阿娘,使不得——”
“什麼使得使不得?”
盧氏道,“讓你喝你就喝,彆這麼多廢話!”
“男子漢大丈夫,磨磨唧唧像什麼樣子?”
“跟你那個死去的爹一樣,整天沒個痛快話!”
【韋後生的這個女兒,就是後來的安樂公主,第一個也是唯一個想要當皇太女的女人,也是又一個對封建社會的三綱五常男尊女卑製度發起挑戰的女人。】
天幕之下,九州為之震驚——
“皇太女?!”
“那不就是東宮儲君嗎!”
“她隻是個女人,她怎麼敢!”
·
姚崇眼皮狠狠一跳,手指扯下幾根胡須。
但他顧不上疼,而是被天幕的話所震驚——皇太女?!
女皇都沒敢立太平公主為皇太女,安樂何德何能,竟敢妄想皇太女的位置!
但麵前的女郎絲毫不意外天幕的話,甚至有一種本該如此的既視感,隨著天幕的話微微點頭,“不錯,我想當皇太女。”
“祖母百年之後,我阿耶便是天子。”
安樂問姚崇,“祖母之子尚能做天子,天子之女又如何做不得天子?”
姚崇陡然陷入沉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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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咳咳咳——”
崔玄暐一口酒嗆在嗓子裡,咳得撕心裂肺。
盧氏抬手拍著兒子的背,嫌棄之情溢於言表,“你瞧瞧人家安樂公主,你再瞧瞧你!”
“你娘我好強一世,怎就生了個你這樣的兒子!”
“阿娘......莫氣。”
崔玄暐咳了好一會兒,終於順過來氣,聲音斷斷續續,“安樂公主著實荒唐。”
“哪裡荒唐了?”
盧氏道,“咱們又不是沒有出過女皇帝,聖人做得皇帝,憑什麼安樂公主做不得皇帝?”
崔玄暐最怕母親胡攪蠻纏,“阿娘,這不一樣。”
“聖人雖不姓李,但卻是李家媳婦,百年之後仍會把江山社稷還給李家人,哪怕改國號為武周,李唐江山也算不得落入外人手中。”
“但安樂公主不一樣。”
“她是出嫁女,她的孩子不是她的孩子,而是她夫君——”
“啪!”
盧氏一巴掌拍在崔玄暐後腦勺,火冒三丈“你的意思是你不是我兒子?!”
“......”
這都什麼跟什麼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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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旦張目結舌。
——八娘竟有這般大的野心?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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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平微微一愣。
——皇太女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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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邵王魏王,薨了——”
小宮人聲音尖細。
李顯眼前一黑,一頭栽在地上。
武三思身體一軟,無力跪倒在冰冷地板。
韋香兒一言不發扶著侍女的手站穩身體,抬頭看向華美而又威儀的宮殿,瀲灩眸色一點比一點深。
“太子妃......”
侍女的聲音顫得厲害,“您彆這樣,婢子害怕。”
韋香兒收回視線,慢慢轉身,“帶邵王與魏王回家。”
【而生出這樣公主的韋後,當然也不是所謂的笨蛋美女。】
【且恰恰相反,她性格堅韌,能屈能伸,頗有謀略。】
【這一點,從她陪在李顯身邊就能看出來。】
【李顯從千嬌萬寵的皇太子到皇帝,然後一下子跌倒穀底,被流放千裡之外,這種巨大的落差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。】
【打個比方,你在京都魔都住二環以內的彆墅大平層,美酒佳肴配歌舞,生活不要太美好。但是突然有一天把你丟到環境極其惡劣的非洲自生自滅,你能野外求生三五年都是一種奇跡。】
【但是咱們的中宗李顯,在房州掙紮求生十四年,受儘冷暖飽嘗心酸,期間隻有韋後陪著他,安慰他,鼓勵他,不離不棄開解他。】
【所以李顯才能堅持下來,才能苟到武皇派人接李顯回洛陽的那一日,而不是兩腿一蹬,去找自己短命的兄長與親爹團聚。】
【哪怕黑韋後從不手軟的《舊唐書》與《資治通鑒》也不得不承認,李顯能有後來的問鼎九五,韋後功不可沒。】
【而李顯也沒有忘記韋後的恩情,他那同樣倒黴催的弟弟李旦納了一個又一個宮妃,但李顯身邊隻有韋後一人,甚至在他與韋後唯一的兒子死後,自己有其他庶子的情況下,依舊願意排除萬難去立安樂公主為皇太女。】
天幕之下,李旦被噎了一下。
——倒也不必在這個時候把他拖出來做對比。
他倒是想跟他的原配共患難,可原配已經死了,連屍首都找不到,他總不能捧著一個牌位過日子吧?
......等等!
三兄同意立安樂為皇太女?!甚至排除萬難?!
三兄是瘋了嗎!!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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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平手指微微一緊,扶著侍女的手站起來。
——她那個懦弱的三兄,膽小怕事的三兄,竟願意為了立裹兒為皇太子而不惜與朝臣相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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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官婉兒筆尖微微一頓。
“婉兒,怎麼了?”
武皇微闔眼,波瀾不驚。
上官婉兒不動聲色收起手裡的筆,溫柔笑道,“誰說太子不像聖人?”
“這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勇氣,倒是像足了聖人。”
“勇氣有什麼用?”
武皇輕嗤一笑,“野心是個好東西,可若是能力撐不起這份野心,她的野心便能讓她萬劫不複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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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丞相是否在想,我憑什麼能生出這樣的野心?”
“憑我是阿耶與阿娘的女兒?”
“還是憑我的女子之身?”
“誠然,我若是男子,未來的太子之位便是我的囊中之物。”
安樂涼涼一笑,“我哪怕有再大的野心,天下人都不會取笑我,反而會稱讚我的野心,說這才是天家皇室該有的宏圖大誌。”
“可我是女子,我的野心便是極其可笑,極其不合時宜,甚至是自尋死路。”
“我的野心會害死我,害死我身邊所有人。”
“因為我是女人,因為我隻能是男人的附庸,依附著男人過日子。”
“可是憑什麼!”
安樂直視著姚崇的眼,不甘而憤怒,“沒有我阿娘,我阿耶早就死在流放之地,哪有現在的被封皇太子,未來的天下之主?”
“阿耶的尊榮是阿娘爭來的,這萬裡江山本就該他們共!我作為他們的女兒,未來的天子之女,皇後之後,又憑什麼不能當國之儲君?東宮太女?!”:,,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