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爸給的匕首很好用。
反手握柄,刀刃朝外,那熟爛於心的、烙在靈魂裡的呼吸,自然而然流遍了四肢百骸。
雷電須臾,在半空驟閃橫斬,早紀的耳內,那屬於“惡鬼”的混沌之音便緩緩消弭。
早紀自以為隱瞞得很好。
斬鬼的技藝尚未生疏,她一擊即落,假裝失散的她麵色自然地回到了隊伍中。
後來,神龕的鬨劇她也圓了過去。
早紀覺得,這一關算是過了。
沒看到離她那麼近的夏油傑,都沒有懷疑過她嗎。
這個輕鬆的念頭,持續到了下午放課後。
“……”
早紀盯著校門口排場浩大的黑色車隊,兩側是宛如複製黏貼般的西裝魁梧男,他們一左一右站成了兩列,在早紀出來時,對她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異口同聲:“奉當主之命,前來邀請早紀小姐去產屋敷家宅做客!”
那聲音中氣十足,震天撼地,驚飛鳥雀無數。
而早紀,在捕捉到某個字眼時,大腦轟然一片空白。
她愣愣地抬起腦袋,瞳孔因驚愕而微縮,提著小書包的手不自覺地鬆了力道,書包砸落在地麵,發出一聲悶響。
此時,四方皆靜。
也許自己該慶幸。
早紀心想。
今天是她值日,較平日要晚歸,她就乾脆讓夏油傑先行回家不用等她了,而當她踏出校門時,學校也基本空了,沒有人目睹這一嚇人的場麵。
早紀在不受控製地胡思亂想,各種天馬行空的念頭在她腦海裡煙花一般炸開,一分鐘在此刻仿佛被無限拉長,她的雙腳僵硬如木頭,寸步難行。
“你們剛才說……什麼?”
早紀聽到自己輕細的、微顫的詢問,飄忽得像是活在夢裡。
其中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色西裝男走上前來,恭敬地拎過早紀的書包,對她說道:“早紀小姐,當主想請您一敘。”
“請放心,我們並無惡意,您的家人那邊,我們也會幫您解釋清楚。”
早紀緊盯著他,急迫地開口道:
“你們家當主,叫什麼名字?”
西裝男回答道:“產屋敷輝利哉。”
……啊。
早紀目光飄遠,神情恍惚。
居然,是真的啊。
在百年後的未來,在全然陌生的時代,身世更迭、姓名不再的她,竟然還有機會,與舊人重逢。
……
“產屋敷”這個姓氏之於早紀的意義,不亞於這一世的父親。
上輩子,早紀年幼時,親眼目睹了雙親被殺害、惡鬼啃噬家人,那時,是鬼殺隊的人找到了她,是產屋敷的當主收留了她,給了早紀一個歸宿,讓她不至於顛沛流離。
也是產屋敷,給了早紀拿起刀的勇氣,給了她報仇雪恨的力量。
早紀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忘記,她所蒙受的產屋敷的恩情,大到要用一輩子來償還。
轎車的後座,早紀靜靜地看著窗外飛逝的景色,在心緒冷靜下來後,她開始打量起了如今的產屋敷家。
司機有問必答,為她細細介紹。
新世紀的“產屋敷”,已然是一方底蘊雄厚的財閥集團,在沒有了惡鬼的威脅後,產屋敷家全心全意發展起了商業,擁有深厚曆史沉澱的產屋敷家,輕易便打造了涉及食品、娛樂、藥物等各行業的的龐大產業鏈條。
自大正時代末期嶄露頭角,產屋敷家耐心經營,堅持以人為本、科技創新的經商理念,現在不僅是躋身世界前列、在福布斯榜上有名的十強企業,更是島國的納稅大戶,為無數人提供就業機會,更以一己之力拉動國家GDP。
一言以蔽之,牛逼。
光是商業上的成就,就足以讓無數人為之瞻仰讚歎。
更彆提產屋敷集團在社會公益上,更是深得人心,好評無數。
產屋敷株式會社的社長,產屋敷輝利哉本人就是個大慈善家,一年資助上百億美金,為貧困地區修築基礎設施,捐贈學校給落後山區,讓窮苦孩子免費上學,且提供衣食住所。
本來應該是政府的工作,全都被他給搶了。
這還不是作秀,因為產屋敷家族確實數十年如一日地在做社會慈善,每次都是大手筆大力度的捐贈扶困,試問哪個集團能做到這麼長久?
時間會證明他們的誠心,在普通百姓那裡,“產屋敷”這個姓氏天然就帶有好感加成。
早紀安靜地聽著,唇邊不自覺地泛起溫和的笑。
對於產屋敷家族如今的成就和風評,她並不意外。
與惡鬼相鬥千年,守護人類的安寧。產屋敷家值得。
“你們是怎麼想到來找我的呢?”
說來也起,像是冥冥之中錯開的兩條線,早紀和產屋敷家分明處於同一片天空下,後者更是聲名顯赫,報刊媒體處處可見產屋敷的大名,但早紀偏偏就一直沒能接觸到他們。
陰差陽錯下,竟是拖到了現在。
司機輕聲說道:“因為當主大人,看到了您的刀法。”
現代的衛星真是無孔不入。
校園自然在監控的範圍內,而那一天晚上,無雨無風,卻雷鳴乍響,電光疾掣,撕裂了半邊的天穹。
那道金色的閃電,也在產屋敷家族的人們心中劃過,如同往平靜的湖底投了一顆炸.彈,瞬間浪濤排海、卷起千雪!
司機也是產屋敷的家仆,比起那些普通職員,他們產屋敷家族內部的人知道的更多。
比如說,延續了千年的、悲壯的斬鬼史詩。
又比如,本該隨著鬼殺隊的解散一同失傳了的,呼吸法。
駛過僻靜無人的街道,撥開層疊蒼翠的枝椏,古樸而威嚴的產屋敷家宅,赫然展現於眼前。
司機率先下車,為早紀拉開了門。
“請。”
早紀不過是七八歲的孩童,眾多高大魁偉的西裝保鏢對她恭敬有加,這畫麵怎麼看怎麼突兀,但在這個地方,不會有人置喙。
早紀抬頭。
迎麵走來了一位青年男性,他看著她,臉上洋溢起熱情開朗的笑容。
“這位就是早紀小姐吧?在下產屋敷銀哉,家父已在屋內靜候多時了。”
早紀點了點頭,心裡頗感奇妙。
產屋敷銀哉的態度熱情到過了頭,一路走來,他自覺擔任向導,滔滔不絕地為早紀講述產屋敷家的曆史和現狀,為她指任產屋敷宅院的布局位置。
明明有著富二代的身份,卻毫無富二代的架子。
相反,他看向早紀的目光,明亮如火,忐忑中又隱含了激動,像是見到了憧憬許久的偶像,連與她搭話都興奮得語調飄了三分。
將早紀引至一間和室前,他便微微躬身,退了下去。
早紀猶豫地抬手,撫上拉門的邊框。
她聽見了老人溫潤的嗓音。
“請進。”
拉門開合,室內寬敞。
矮幾前後放著兩個蒲團,一位上了年數、卻精神依舊的老人端坐一側,茶盞擺正,雲霧嫋嫋,三足鼎爐中豎插著幾根香,火星閃爍。
早紀斂目,她放柔了聲音,輕喚道:“主公。”
許久不見了。
……
在見到她的第一眼,產屋敷輝利哉就知曉了。
她是鬼殺隊最後的劍士。是呼吸法最後的傳承者。
跨越了百年光陰,命運的玩笑般,未曾失去前世的記憶。
……是鬼殺隊的孩子啊。
產屋敷輝利哉注視著她,目光比春日初融的雪水還要恬靜溫柔,他像是在回憶什麼,老人清明的眼瞳裡浮現了細碎的水光。
“你是早紀,對吧?”
產屋敷輝利哉記得她。
就像記得住所有鬼殺隊劍士名字的父親一樣,他也仍記得曾經那些舍生忘死的英雄們。
那時候,他還是個稚童,為減弱無慘的詛咒,扮成女孩模樣。
他記憶中的早紀,是一個披著淡金色羽織的、永遠開朗樂觀的少女。
如陽花般盛放的生命,卻在最美好的年歲凋零。
產屋敷輝利哉的手顫了一下。
他招呼著早紀過來,細細端詳著她。
他在心中輕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