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幾年常有學生跳樓事件發生, 有的是因為學習壓力大, 有的是因為被父母或老師批評。( )陸知喬看這類新聞總是心驚膽戰的,生怕自己的寶貝女兒也會成為當中一員, 故而她平常不敢給孩子太大壓力, 無非是在意數學成績。
現在有學生出事,很難不往老師身上想。
結合跳樓和被警|察帶走,陸知喬唯一能聯想到的便是祁言可能批評了學生,而孩子一時想不開, 就跳了。
所謂批評,是沒有尺度和界限的,究竟輕了, 或是重了,都不好拿捏。她相信祁言不可能打罵孩子,也許隻是隨口教育了一兩句, 也許隻是讓叫家長,也許……
陸知喬腦子裡嗡嗡作響,胡亂猜測著,指尖一陣陣發麻,她低頭問女兒:“妞崽, 你知道同學跳樓的原因嗎?”
“不知道。”小姑娘搖搖頭, “不是我們班的。”
嗯?
陸知喬愣住, 思緒徹底亂了。
她鬆開女兒, 轉身去拿手機, 直接點進通訊錄給祁言打電話。響了很久, 那邊都沒接,隻聽到係統提示音,可能正忙。
陸知喬深吸一口氣,擰起眉,握著手機的指尖像被無數根針刺著,麻得沒了知覺。
她無法控製住自己的情緒,心就好像被放在油鍋上煎,滋滋冒著白煙,燙掉了皮肉,留下一片焦黑。而後,無力感湧上來,自己什麼也做不了,得不到有用的消息,隻能乾著急。
……
吃過晚飯,女兒回房間寫作業,陸知喬守著禮物盒坐在沙發上,緊緊捏著手機,豎起耳朵聽外麵樓道的動靜。
她發微信,祁言沒回,她打電話,祁言也沒接,平日總在眼前晃的人一下子失蹤了,她心裡有股難言的失落,再加上得知了不好的消息,瞎猜亂想,更是焦灼。
窗外夜色濃寂,萬家燈火,小區裡一片靜謐,靜得人耳朵疼,也讓人沒來由地心慌。越是寂靜,背後越暗藏洶湧。
喉嚨火烤般泛乾,陸知喬起身去倒水,雙腿往餐桌邊走,眼睛卻仍直勾勾地盯著手機,生怕下一秒它就會亮起來,接到祁言的電話。
但是沒有。
一切依然那麼平靜。
陸知喬捧著水杯回到沙發坐下,想等涼一涼再喝,突然手機鈴聲響起,她胳膊一抖,沒拿穩杯子,滾燙的開水霎時灑了她一褲子,鑽心地疼。
她擰著眉“嘶”了聲,顧不上疼,拿起手機一看,是10086……
希望撲空,陸知喬滿腔欣喜被澆了個透,惱怒地按了拒接,手機丟一邊,回房間換褲子。
長褲很薄,開水燙紅了大片皮膚,碰一碰針刺般痛,她從床頭櫃抽屜裡拿出一支燙傷膏,坐下來,自己給自己抹。冷不丁想起那天舒敏希給沙紀抹藥,繼而腦海閃過雨林裡那一幕幕,像燒紅的烙鐵,緊密地烙在她心上。
她現在,終於能理解祁言當時的感受。
因為是在意的人,才會緊張,焦慮,忐忑不安,因為彼此都不知不覺將對方埋進了心底,才會互相牽動著兩個人的情緒。此時此刻,她就像那天雨林裡的祁言,明明害怕,卻故作平靜地等待,祁言至少為她做了些事,但她這會兒什麼忙也幫不上。
她們實在太不一樣了。
祁言不會如她這般糾結,想說什麼就說什麼,想做什麼就做什麼,想玩的去玩,想吃的去吃,想追求的人去追,毫不掩飾喜歡。
而她,隻敢藏在陰暗的角落裡,反反複複。
抹完藥,等差不多乾了,陸知喬換了條長褲出來,把濕掉的那條丟進衣簍裡。按說是隨手搓一搓晾起來就好,可她沒有心思,怕錯過祁言回來的動靜,連抹藥都覺得是耽誤時間。
她回到沙發坐下,捧著手機,守著茶幾上包裝精美的禮盒。
時間一分一秒流逝……
大約八點,樓道裡傳來細微的動靜,房門隔音效果不錯,隻隱隱約約聽見些聲響,而後,對麵傳來不輕不重的關門聲。
陸知喬蹭地站起來,一把抓過鑰匙,衝出門。
樓道裡亮著感應燈,她迎著涼颼颼的穿堂風來到902門前,揚起巴掌用力地拍了兩下,手心有點麻,正要喊,門就開了,一道高挑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裡。
“祁言……”
陸知喬一怔,喃喃喊了聲。
祁言臉色微白,神情很是憔悴,眼皮半耷拉著,披散著的柔長烏發亦有些淩亂,她雙目呆滯空洞,卻在看到陸知喬這一刻忽然有了點神采,漸漸燃起光亮。
她猛撲過來抱住陸知喬,力道之大。
陸知喬隻覺自己被鋼筋鐵索勒住,緊得一點也不能動彈,喉嚨裡悶哼了聲,沒說話,也沒推開,抬手抱住祁言的腰,用耳朵貼著她的臉。
“喬……”
聲音略沙啞,很低。
陸知喬輕聲應:“嗯,我在。”
她也會這麼說了,學著祁言曾經對自己說的樣子。因為這簡簡單單三個字的回應,足以令人安心。
“喬喬——”
“在呢。”
祁言沒再說話。
長久的沉默,時間仿若凝固,彼此相依偎的溫度清晰而真實。抱了一會兒,陸知喬輕拍了拍她的背:“進去吧。”
短暫地鬆開,兩人互相抓著胳膊進屋,陸知喬換了鞋,牽著祁言坐到沙發上,又起身去倒了杯水,輕車熟路得像是在自己家。
坐下來,她主動握住祁言的手,竟是冰涼的,忙兩手包住替她暖一暖。
祁言沒喝水,掙脫了手,吸鐵石般黏過來,悶悶道:“彆動,讓我抱著你。”
陸知喬立刻不動了。
這回祁言沒抱得太緊,身子仿若無骨,軟軟地耷在陸知喬懷裡,閉上眼睛。
幽怨的眸,猩紅的血……
她渾身一抖,猛睜開眼,愈發抱緊了陸知喬,臉埋在人頸|側,深長的呼吸也打著顫。
陸知喬自是感覺到了,下意識環住祁言的腰,輕輕拍撫她的背安慰,想問點什麼,張嘴卻說不出口,一時有千百種思緒湧上心頭。
每個人都有脆弱的一麵,祁言也有,隻是這人平日裡光芒太盛,自信灑脫,掩蓋掉了那些負麵的小情緒。又或許,隻是她沒看到罷了,譬如獨處時,譬如夜深時,她會胡思亂想,會做噩夢,那麼祁言呢?
她以為她永遠不會傷心,永遠不會難過,永遠不會表露出任何負能量。
而今天,她猝不及防看到了,此前在心裡鑄建起來的祁言轟然倒塌,新的祁言從裡麵出來。
不再是她心目中完美的符號,而是更加真實,離她更近了,近到就在她身邊,觸手可及。
“今天有個學生跳樓了。”頸|側傳來祁言喑啞低沉的聲音。
陸知喬微怔:“嗯,妞妞告訴我了。”
一陣細微的抽泣。
陸知喬脊背一僵,喉嚨不自覺滑動著,手臂愈發箍緊祁言的腰,她有些慌,想說點什麼,祁言卻繼續開口往下說。
原原本本講清楚,下午在學校發生的事。
跳樓的女生搶救無效死亡,臨死前幾分鐘,她被數學老師徐首逵當著全麵同學的麵辱罵,而那個時候,祁言恰好經過,看得真切。
“我親眼看到她死在我麵前。”
“流了好多血。”
“如果我當時進去乾涉一下……”祁言哽咽著,眼淚滂沱。
想是如此想,但她知道不可能,七班不是自己任教的班級,她能乾涉得了什麼呢?徐首逵也未必會理她。一路上,祁言這樣勸自己,可隻要想起那個女孩幽怨的眼睛,地上大灘猩紅的血,她就覺得自己好像也有罪。
為什麼她要去操場曬太陽?為什麼穿過那條走廊?為什麼要被她看到?
如果當時她走另一條路,下一層樓或者上一層樓,如果當時她沒有停下,直接走了,就不會親眼目睹那一幕,不會直麵慘劇與罪惡。
女孩瀕死前的眼睛仿佛在對她說:老師,你為什麼不幫幫我……
祁言抽搐著,失聲痛哭。
尋常人哪經曆過那般場景,怕是要留下一輩子的陰影,連旁聽的人都能起一身雞皮疙瘩。
陸知喬抱著祁言,胳膊不受控地微微發抖,慌亂的眸裡漸漸湧起一股哀傷,目光似乎穿透了時間,回到遙遠的過去。她其實並不害怕聽到這種事,她甚至,也親身經曆過,隻是方式不同,但結局都一樣。
那是埋在她心底的刺,碰一下就疼。
所以此刻她感同身受,明白那種恐懼和無力感。當悲傷淡化下去,她的心狠狠揪了起來,一抽一抽地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