發絲被風吹得有些打結, 江虞手指靈活,耐心將它們理順了, 動作細致而輕柔。她的聲音很輕,像無數個夜晚在耳邊低語那般,嫵媚, 誘惑, 可是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心涼。
女孩止不住哆嗦著, 發梢掃過皮膚癢癢的, 姐姐的指尖觸碰到她額頭,卻是心裡癢。她腰背繃得筆直,注意力儘在自己額頭上,貪戀此刻感覺, 希望姐姐永遠不要拿開手。
臉越來越熱,她偷偷瞥著江虞,那雙眼睛裡平靜無波,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,卻似乎藏著什麼不一樣的東西。
每次與姐姐相處,總是感覺很舒服, 姐姐就像溫水, 把一切都包容進去, 無論她聊什麼幼稚的話題,姐姐都能微笑著傾聽,很認真地接話,偶爾還會跟她一起談論。姐姐看起來永遠都那麼溫柔, 永遠都那麼強大,吸引她深陷其中無法自拔。
但她知道,姐姐是戴著麵具的。
所謂溫柔不過是習慣使然,她看不見其他方麵的姐姐是什麼樣子,自然探不到那顆心。
而現在,她看著姐姐的眼睛,沒有了麵具,一下子望進去許多。
雖然仍是深不見底。
姐姐沒有生氣,沒有訓斥她,沒有扔她在秀場外麵不管,隻是讓她回去。她知道自己給姐姐添了麻煩,心中酸澀,更加舍不得就這樣放開。
“對不起......”程煙低下頭,“我給姐姐添麻煩了。”
劉海已經理順,江虞遲遲沒收回手,指尖順著發絲滑落女孩肩頭,歎氣:“什麼時候來的?”
“前兩天。”
“住在哪個酒店?”
程煙乖乖拿出手機,把訂單信息給她看。
一路過來還算順利,沒有遇到自己想象中不好的事情,她信心大增,發現出門在外隻要手裡有錢,便不需要太慌張。即使語言不通,也有翻譯機,現代社會做什麼都方便。
是她以前太膽小畏縮了,不知道出來看看,也是受條件限製,沒辦法見識更廣闊的世界。
“第一次出國?”
“嗯。”
“就不怕出什麼事?”
“我沒想那麼多......”
女孩耷拉著眼皮,委屈的樣子,江虞頓覺好氣又好笑,心裡說不出來什麼滋味,捏了捏她臉蛋,“小丫頭行啊,一個人全部搞定了。我該說你什麼好。”
話裡既有誇獎,又含著批評的意味,程煙一時無措,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,頭埋得更低了。
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去找姐姐,哪裡還能顧忌那麼多,況且,許多事情總要經曆第一次,權當鍛煉。
“訂了回程的機票嗎?”江虞輕撫她的臉。
很涼。
程煙偏了偏頭,無意識用臉貼著她溫熱的掌心,“嗯,後天下午的。”
姐姐的手好暖啊。
她真幸運,趕在時裝周結束前見到了姐姐,一切都還來得及,可以再爭取一下。
然而下一秒,她滿腔希望落了空。
“我給你改簽,今晚就走。”
耳邊的聲音如碎冰,紛紛揚揚落下來。女孩猛然抬頭,望進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,心倏地被凍住了。
江虞說完拿出手機,查了一下今晚的機票,然而近三天內的直飛航班已經售空,隻有中轉航班。她想到程煙一個人,傻乎乎的,人生地不熟,行程越複雜越容易遇到意外,倘若哪個環節出了問題,她十條腸子都不夠悔。
“我不走。”程煙抓住她手腕。
江虞抬起頭來,見女孩倔強地看著自己,頓覺頭疼,一時想不出法子,皺起眉。
她五官生得冷厲,臉廓骨感,不笑時便給人強烈的疏離感,更彆說皺眉。程煙被她嚇到,抓著腕子的手鬆了鬆,聲音發抖:“姐姐不要我了嗎......”
“程煙。”
“哎?”
“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子,應該不需要我說得太明白。”江虞淡聲道,反握住她的手。
程煙的眼淚落了下來。
“我知道,姐姐......”
“可是我想留在你身邊,像以前一樣,你不用給我錢,什麼都不用給,我也不會再說那種話了,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......”
程煙哽咽著,眼淚流得愈凶。
江虞腦子裡嗡嗡作響,女孩的話,一句又一句,像無數利箭狠狠戳進了她心窩子裡,她難以呼吸,又不忍拉下臉來,沉靜的眼眸撕開一道裂縫。
“姐姐,我是不是很賤?”
“不許這麼說。”
聽到這個字眼,江虞又擰起了眉,而後意識到自己會嚇著小妹妹,便收斂神情,抬手替她擦眼淚,柔聲哄道:“你年紀還小,沒有見過外麵的世界,隻覺得眼前的就是最好的,等你再長大些,踏入社會了,遇見很多不同的人,就會發現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。”
小金絲雀之所以動心,不過是慕強心理作用罷了,這是依賴,不是愛。
她當然不能利用這份依賴把人圈|禁在自己身邊。
程煙哭著搖頭:“沒有比你更好的人了。”
“......”
“能常常看見你也好,其他的我都不在乎......”她鼻子一抽一抽的,眼睛腫了。
可以不交往,不親密,甚至不說話,但是不可以永不相見。退到最後這一步,她自己都覺得自己賤,死纏爛打的樣子很醜,可是感情若能控製得住,今天她就不會來。
江虞直視著她的眼睛:“看見我和彆人在一起也不在乎麼?”
說完瞬間便後悔了。
怎麼能講出這種混賬話,用如此下三濫的激將手段。江虞問自己,心底湧起強烈的危機感,她不能再軟下去。
向來冷靜理智的她,竟一時沒了頭緒。
怎麼辦?
程煙臉色唰地慘白,口中喃喃;“姐姐有彆人了?”
“沒有。”
江虞鬆開她的手,身子往後仰靠著沙發,閉上眼睛。
如果是以前那些女孩子,隨意就打發了,她不是沒遇見過死纏爛打的,但從來不心軟,說斷就斷。而程煙不一樣,她沒辦法狠下心來,
再這樣下去,事態遲早失控。
程煙看著她無奈的樣子,心知自己討人嫌,沒吭聲,拉緊身上姐姐的羽絨服,收攏了腿,把自己蜷縮起來。
片刻,江虞睜開眼,偏頭望見女孩蜷縮在沙發一角,裹著明顯大兩圈的羽絨服,雙目呆滯,身子一抽一抽的,像隻被遺棄的小狗。她愈發覺得自己在造孽,罪惡感比任何時候都強烈。
“晚上在我這裡住吧。”她說。
程煙睫毛顫了顫,抬眸看她,眼底燃起一簇晶亮的小火苗。
江虞彆開臉,繼續說:“大後天我要飛一趟米蘭,處理點事情,兩三天就回來,然後我們一起回國,把事情說清楚。”
女孩緩緩揚起的唇角,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僵住,笑容凍在唇邊。
原來是要等回國再算賬。
姐姐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去吧?
她是不是還有希望?
“好。”程煙低低應聲,鬆了口氣。
......
夜漸深,時針指向十一點。
屋裡寂靜,江虞披著睡袍坐在沙發上,雕塑般一動不動,幽幽黯黃色燈光映照著她線條冷硬的臉,宛如鬼魅。她指間夾著細長的煙卷,火星子燃得正旺,像一隻猩紅色的眼睛。
她吸了口煙,緩緩吐出霧氣,彌散開一股極淡的花香。
“姐姐......”
背後傳來一聲輕喚,江虞轉過頭,見程煙不知何時站在臥室門邊,默默地看著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