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瑜睜開了眼睛,入目是山洞內潮濕的岩壁,不遠處是樹枝被火焰燃燒發出的細微蓽撥聲,一個穿得灰撲撲的小姑娘正坐在火堆旁打盹,而自己身邊……李瑜撐著虛弱的身體坐起身,微微擰眉朝她看去。
那是個穿著男裝的少女,束起的青絲沾著些許灰塵,一對眼睛微圓,左眉梢上一枚小痣,此時正驚喜地看著他,“您可算是醒了。”聲音清潤,笑顏靈動,像芙蕖花開,像星落如雨。
李瑜目光微微一動,“你是誰?”
李瑜昏睡時,花宜姝仔細端詳過他的相貌,她說他生得一臉薄情相,自覺一點兒也沒錯。這人眉骨高、鼻梁挺,嘴唇薄薄兩片,像鋒利的薄刃,一看這麵相,就是那種不怒自威、冷心冷情、高傲自矜的主兒,花宜姝見過許多男人,卻沒見過比李瑜長相更俊美、更鋒銳的男人,倘使他進了花樓,一定是姑娘們最喜歡的那種恩客,床上對著這樣一張臉,心情也能美上幾分,但如果有的選,鮮少有姑娘會選擇讓這樣的人贖出去,因為太冷,也太鋒利了,割傷他自己不要緊,更可怕的是還會割傷身邊人。
不過花宜姝不在意,因為他冷,她隻會比他更冷,而且她這個人貪得無厭,她不但要分享他的榮華富貴、他的權勢地位,還要占有他乾乾淨淨的身子和一顆真心。隻是這麼一想,花宜姝都覺得自己好壞,也隻有這麼壞的自己,才能以卑微之身,踏上萬萬人之上的高位。
但花宜姝沒想到,這人的冷銳比她預想中還要深沉百倍,當他睜眼醒來,用一雙寒星似的眼眸看過來時,花宜姝隻覺得自己好像忽然被人從暖被窩裡拖出去扔到雪地裡,又好像冷夜裡被一柄寒刃架在了脖頸上,渾身上下冰冷僵硬。
這難道就是帝王威儀嗎?
掩在袖籠裡的手指微微發顫,花宜姝心裡不由自主生出懼意。但隨著懼意一塊生起的,是她陡然沸騰的野心。她心想:我不比任何人差,倘使我也像李瑜一樣生在帝王家,倘使我也生來榮華富貴高高在上,倘使我也能一聲令下群英響應,那我隻會比他更高貴、更驕矜、更威嚴!我運氣差,沒能投個好胎不要緊,眼前就有一條登天梯,隻要能爬上去,一定要爬上去……
轉瞬之間,花宜姝麵上微微僵硬的笑容柔和了下來,心底那點懼意化作了澎湃的欲望,然而這一切,都被她壓在了心底,一絲一毫都不會顯露出來叫皇帝知曉。
見李瑜以手揉著額角似有不適,她身子往前挪了挪,正想要好好表現一番,然而下一刻,一聲呐喊在她耳邊炸開,花宜姝嚇得一個激靈,控製不住身體後仰。
一刹那間,她幾乎以為自己的算計已經被李瑜知曉,對方暴怒之下大叫出聲,下一步就是要將她斬首示眾!電光火石之間,她和安墨被押上刑台砍掉腦袋的情景從她心頭閃過,花宜姝麵色都白了幾分。
但是很快,花宜姝就發現,皇帝李瑜薄唇緊抿,他並沒有開口。所以,剛剛聽到那聲男子呐喊,隻是她的幻覺?花宜姝疑心是這幾日自己過得太驚險勞累所致。沒關係,不打緊,搏一搏,布衣變羅裙,拚一拚,荊釵變黃金。
花宜姝鎮定下來,重新往李瑜跟前挪了挪,然而下一瞬,那男子的呐喊聲又響了起來!
因為剛剛經曆過一遭,這一次花宜姝沒有反應太大,但她仍然眼神發直,身體僵硬。
【啊啊啊……她為什麼又過來?!不要過來!】
【啊啊啊……她為什麼停住不動了!混賬,不要離朕這麼近!】
花宜姝目光僵硬地轉到麵前人臉上,李瑜此時並未看她,他俊美的麵孔上眼睫微垂,眉心微擰,薄唇抿直,似乎在思索著什麼。
而花宜姝耳邊,那道男子聲音還在不停響,比夏日裡的蟬鳴還更聒噪。
【啊啊啊……她為什麼一直盯著朕看?她想乾什麼?】
【這裡是什麼地方?】
【朕的軍隊呢?朕的貼身侍從呢?這些人乾什麼吃的?怎麼還沒有找到朕!】
【啊啊啊……地上好臟,這個洞裡好潮!竟然就將朕放在了地上……好臟好臟,太臟了,衣服上全是沙子……】
【啊啊啊……頭發也有點癢,一定是泡了不乾淨的水!】
【啊啊啊……朕要沐浴!朕要換衣裳……】
花宜姝:……
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湧上了心頭,她壓抑著狂跳的心臟,小心翼翼伸出手,想要去碰觸對方。
就在她指尖即將觸碰到李瑜時,那個聒噪的聲音瞬間消失了,與此同時,李瑜冷淡的聲音響起,“你做什麼?”
他銳利的目光投射而來,冷如天山積雪,卻再也不能叫花宜姝心生畏懼,此時此刻,隻有一個念頭在她心裡瘋狂地叫囂,然而這一切暗潮湧動,都被壓在平靜的湖麵之下。在李瑜麵前,花宜姝縮回手,秋水似的眸光羞怯地移開,她聲音輕緩,“您彆誤會,隻是想為您擦擦身上泥沙。今早,我和妹妹在山上歇息,無意中看見您飄在河水裡,便將您從水裡帶到這兒來,隻是男女有彆,我們不便為您脫衣擦洗,還望您體諒。”
活脫脫一個單純善良又恪守規矩的羞怯良家少女。
見她這副模樣,李瑜麵色緩了緩,隻是聲音依舊冷沉,“無妨,我的侍從很快就會尋來。”
單看他此時麵色,誰都會認為此人冷冽深沉不好接近,隻怕多看他一眼都會被他冷硬的目光凍住。然而在花宜姝的耳朵裡……
【誒誒誒?這姑娘怎麼突然變醜了一點?】
花宜姝:……
嘴角的笑意沒了,麵上裝出的羞怯也沒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