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晚上後,李瑜躲了花宜姝兩天。
曹公公走後,頂替他的新內侍姓陳,陳內侍每日都會給陛下泡上好的毛尖茶,看著陛下喝光後再候在旁邊繼續上茶。
這是這兩日,陳內侍發覺陛下跟以往不大相同了。比如在陛下看書的時辰,他常常忘了翻頁,而是盯著自己的手看個半天。
陳內侍吸取曹公公的教訓,在天子身邊謹言慎行,隻是不論他偷瞧多少次,都沒能發現天子那隻手有什麼奇妙的地方。
陳內侍摸不著頭腦,不過想到自己收了曹順子的好處,於是開口提了一句,“主子,您今日可要去夫人那兒?”畢竟天子可都兩日沒過去了。
陳內侍話音剛落,卻親眼看著陛下拿書的手哆嗦了一下。
陳內侍:???
“是誰讓你來說的?”片刻後,天子冷冷地給出了回應。
陳內侍心裡微微發顫,卻因為曹公公的前車之鑒在,忍著沒有立刻跪地求饒,而是笑道:“主子可冤枉奴才了,除了主子,哪裡會有彆人來指使奴才?奴才不過看著主子有些思念夫人了,才提這麼一句。”這麼一句話說完,陳內侍就暗道糟糕,天子的心思豈是可以隨意揣測的?他怕是要完!然而出乎陳內侍的預料,聽完這話的天子並沒有任何怪罪他的意思,反而合上書往側屋走去。
陳內侍擦擦汗,心想莫非自己誤打誤撞的這麼一句,反而騷到了陛下癢處?
陳內侍的那個裝出來的笑未免也太假,李瑜一眼看穿,不過陳內侍竟然說他思念花宜姝了!
李瑜暗自納悶,自己有那麼明顯麼?明明他沒有說夢話喊花宜姝,更沒有在紙上寫花宜姝的名字。
這個新內侍,眼力界兒可比曹得閒好些。
李瑜進了側屋開始燒香。
話說這兩日,陛下燒香燒得似乎格外勤快。陳內侍小心地候在外邊,眼見天子燒完香後又拿起了筊杯開始占卜。
道家天尊,你快告訴朕,花宜姝忘沒忘記前天夜裡的事?
筊杯摔下,一陰一陽,大吉的卦象。
看來花宜姝已經將那件事給忘了。自己可以去看她了!
見到卦象,天子心神一鬆。唇角微不可察地揚起,卻又很快撫平下去。
天子自己糾結了兩日,卻不知曉花宜姝壓根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,這兩日李瑜不來,她自己跟安墨一起嗑瓜子吐槽話本不知多快樂,偏生李瑜耳力敏銳,隔著一堵牆就聽見了裡頭的歡聲笑語。
花宜姝:“這個千金小姐好傻噢,被書生親一口就傾心了?”
安墨單手嗑瓜子:“也許,這位小姐比較單純。”
花宜姝雙手嗑瓜子,“我看呐,她是蠢得可憐。無媒無聘尚未成婚,哪個正經書生會去吻人家姑娘的?”
安墨托腮,“也許是情到深處情不自禁?”
花宜姝:“哼,才相識幾日就情到深處了?傻妹妹,我教教你怎麼分辨對方待你是不是真心。”
安墨滿臉好奇,“怎麼分辨?”
花宜姝一伸手,安墨立刻將自己剝完殼的一小碟瓜子奉上。花宜姝將這碟瓜子一口悶了,咀嚼幾次吞下去,才慢悠悠跟她分析起來,“首先,看這個人和你配不配。一看權勢、二看家財、三看相貌。姐姐我打個比方,倘若你是世家出身的千金大小姐,相貌出眾、才華橫溢,有一日你意外落難,流落鄉野,這時候有個英俊農夫救了你,他說他對你一見傾心,不顧一切地追求你,你答不答應?”
安墨思忖起來,“那我要考驗考驗他是不是真心。”然後她就被花宜姝一指頭摁在了腦門上。
“笨啊你。這種不要臉的貨色,一腳踹飛他都是輕的。”見安墨愣愣的,花宜姝解釋道:“你是大家千金,哪怕流落鄉野,你身上穿的、頭上戴的,哪件不是稀罕物,這農夫若有自知之明,應當曉得他是配不上你的。既然配不上,何苦表白心意,不是徒增彼此煩惱?再者,他明知配不上還要糾纏於你,像這話本裡說的,碰一碰大小姐的肌膚,抱一抱大小姐的身子,或是以深情為由親你一口……這哪裡是愛重,分明是既圖你的財又圖你的色,等你情不自禁落入陷阱,他就能借著你娘家的權勢地位扶搖直上。到時候他翅膀硬了,想納幾房妾室就納幾房妾室,還會管你的死活?”
安墨嘶了一聲,她覺得花宜姝把人想得太黑暗了,反駁道:“也許這農夫也才華橫溢,為了求娶大小姐不懈努力,最後登上高位風光迎娶呢?”
花宜姝輕嗬一聲,“那豈不是更能說明此時他是配不上大小姐的?既然如此,他就應該默默憋在心裡,等將來功成名就再提親事。”
安墨:“那也許他是擔心小姐不肯等他,擔心功成名就後好多年過去小姐會另嫁他人呢?”
花宜姝不屑一顧:“那他也應該去找小姐的父母提親,而不是無名無分就與小姐談情說愛。”
安墨:“也許錯過了這個農夫,小姐就再找不到這樣的知心人了呢?”
花宜姝:“你想多了,小姐有才有貌家世出眾,哪裡尋不到好人家?總歸不會是這話本裡這樣的人,還說夢話對小姐訴衷腸,可笑死我了,誰會分不清自己做沒做夢?還那麼湊巧就被小姐聽到了,你怎知他不是有意為之?”
她們兩人還在說話,一牆之隔的李瑜臉黑了。
他越是回想自己和花宜姝相識以來的種種,越是為這其中巧合心驚。
——才相識幾日就情到深處了?
當初在嶽州,花宜姝對他剖白心意時,他們可不就是相識才幾日?
他自己可是與花宜姝相處了許久,最後又共患難,才開始對她傾心的。可是她呢?她那時候才和他見過幾次,就深深愛慕了?她是不是像那個書生一樣,也是彆有所圖?
——碰一碰大小姐的肌膚,抱一抱大小姐的身子……
她比書生更過分,她把他的褲子都撕爛了,不但碰了他的肌膚,還將他撲倒在地上。她那時候是不是也不愛重他?
——誰會分不清自己做沒做夢?
那天晚上,她說自己是在做夢,她真的是在做夢麼?
李瑜搖了搖頭,不覺開始給花宜姝找借口:也許是因為她那時病了,病糊塗了才會分不清。
——到時候他翅膀硬了,想納幾房妾室就納幾房妾室……
花宜姝這樣想,那將來她翅膀硬了,會不會背著他偷偷養麵首?
李瑜一張臉黑了又紅,紅了又白,白了又青,可謂相當精彩紛呈。
【住口!朕命令你不要再說了!】
突如其來一聲厲喝嚇了花宜姝一個哆嗦,手裡的扇子都摔到了地上,她一抬頭,就見李瑜已經站在了門口,正用一雙冷冰冰的眼冰冷冷地看她。
她緩了一會兒,才分清楚剛剛是李瑜的心聲,並不是李瑜親自開口。
心道這小處子怎麼回事?吃了炮仗不成?忽然這麼大氣性。
鑒於李瑜向來是這麼副冷冰冰的模樣,其他人也瞧不出他有沒有生氣,還是一如既往行禮奉茶。
安墨也趕緊從床上爬下來,整理好衣衫端端正正地站著。
花宜姝卻忽然朝安墨看了一眼,安墨愣了一下才會意,按照之前說好的離開了。
李瑜坐到了羅漢榻上,唇角抿直一言不發,其他人習以為常各乾各的,唯有花宜姝從剛剛那道心聲裡知道了這人在生氣。
可他為什麼生氣,還將氣撒到了她這裡?
花宜姝摸不著頭腦。
她抱起喵喵叫的雪裡拖槍,想將它捧到天子懷裡去。
卻被毫不留情地拒絕了,“朕不愛貓,拿走。”
【再可愛也是公貓,朕才不要,彆想著拿一隻公貓就能哄好朕!】
【不不不,如今就是母貓也不管用!】
花宜姝:……
她剛剛猜對了,這人真吃了炮仗!
屋內的侍女都有些驚異,這些日子以來,無論夫人說什麼,陛下都是依從的,還以為這次兩日不見,陛下會對夫人多些憐愛呢,怎麼如今這樣冷漠?
她們都悄悄看著。
花宜姝麵上倒是沒有露出半點異樣,依舊是笑盈盈的模樣,她將雪兒放到地上,“既然陛下不愛貓,就吃些茶解解渴吧!”
【誰說朕渴了?朕才不渴,朕不喝!】
花宜姝心裡翻白眼,這還叫不渴?火氣沒把你喉嚨燒乾?
李瑜心裡亂糟糟的,甚至打定主意要冷落花宜姝一番,好考驗她是不是真心。可是對上花宜姝笑盈盈捧過來的茶,他靜默片刻,還是接過來喝了。
【這茶一定跟上一次一樣苦。】
然而一入口,李瑜怔了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