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人不靜。
林侍衛剛剛從宮裡回來,今日陛下大婚,宮中大宴群臣,他自然也在宴席上,吃完酒回來,已經是亥時了。他不習慣從永昌伯府大門進去,一向走的角門。一路沿著回廊走到自己院子,遠遠便瞧見母親的侍女提燈守在院門口等著。
林侍衛微微一愣,腳步加快向前,“這麼晚了,母親有事尋我?”
那侍女垂首福身,“大公子,夫人在屋子裡等你。”
林侍衛點頭,他讓侍女先回去,自己先去洗漱過換掉一身帶著酒氣的衣裳才轉到母親的住處。
他住著的地方在前院,母親住在後院,林侍衛自己提著燈走過去時,途中經過永昌伯的院子,聽見那個男人與妾室和庶出子女高聲談笑,而他的母親,正經的永昌伯夫人,卻在這元宵佳節裡獨自一人,林侍衛走進母親的院子一抬眼,看見明亮的屋子內隻有一個孤零零的影子,今夜因為陛下和娘娘大婚所生出的喜悅頓時被一股怒意壓下。
他站在原地緩了緩神色,才緩步上前。
侍女掀開簾子請他進去,林侍衛剛剛跨進門,就聽見母親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,“回來了。”
林侍衛擠出個笑容,和母親說了今日外邊有多熱鬨,陛下和娘娘的大婚排場有多大……“可惜母親今日不能去。”
聽到這話,林侍衛的母親、永昌伯夫人鄭氏溫和地笑起來,她身子虛弱,受不得冷風,冬日裡時常都是縮在屋子裡,至多在府邸裡走一走,去外邊吹風是受不得的,不過聽完兒子繪聲繪聲的描述,她仿佛也瞧見了那熱鬨,笑道:“我年輕時也見證過先帝和太後娘娘的大婚,天家的熱鬨我早就見識過了,如今我隻想看看你的熱鬨。”
鄭氏慈祥地看著兒子如今的模樣,“幸好你生得像你舅舅,英俊,如今也還算有些出息,要不然人家姑娘還真看不上你。”
鄭氏和她兄長工部侍郎為林子歡相中的姑娘是個禦史中丞家的長女,禦史中丞雖說隻是個五品官,但他們家家風端正,那姑娘也是秀外慧中,而且和工部侍郎家有些七拐八繞的親戚關係,幼年時也曾在侍郎府見過林子歡幾麵。
林子歡本人雖是陛下跟前的紅人,卻有個名聲狼藉的父親,禦史中丞家原本也很為難,但聽說林子歡願意分府另過,再一琢磨永昌伯總有老死的一天,到時候林子歡繼承爵位,自家女兒就是伯爵夫人,所以才同意相看,年前侍郎府上賞梅宴上那姑娘又一眼看中了林子歡,但林子歡卻一直推拒,鄭氏和鄭侍郎左思右想,覺得不能錯過這樣的好姑娘,今夜才特意將兒子叫來再詢問。
林子歡聽了卻很吃驚,“她當真相中我了?”
鄭氏笑道:“我兒不必妄自菲薄,你生的好模樣,如今又有出息,多少好姑娘中意你呢!要不是受你父親拖累……”說到這裡鄭氏頓了頓,默默歎了口氣。
她原本以為兒子多次推拒,是自愧身世配不上人家,不想她說完這番話後,兒子依舊心不在焉,似乎並沒有那個意思。
“娘,還是算了,我配不上那麼好的姑娘。”
鄭氏吃了一驚,但她仔細端詳兒子神色,猜測道:“你可是另有意中人?”
林子歡聞言一頓,還是搖搖頭,“沒有。”
他雖然這麼說,可鄭氏身為他的母親,親手將他帶到這麼大,怎麼能瞧不出他的心思呢?她這時驀然想起,賞梅宴那日,他也是神思不屬盯著梅花怔怔出神。
自己兒子自己知道,但凡有一分可能,兒子都不會緘默不語。要麼是那姑娘恐懼永昌伯府烏煙瘴氣,要麼是那姑娘出身太好高攀不上。
可是……她的孩子論人品論相貌論事業樣樣都好,將來又能襲爵,常言道高門娶婦、低門嫁女,哪怕是公侯之家嫡女他也配得上,要不是受了他那個混賬父親的牽連,要不是受了那個混賬男人的牽連……他何至於此,何至於此!
鄭氏想到這些年遭受的苦楚,想到兒子還不知要在那個男人的陰影下委屈多少年,心口便是一陣絞痛,隻恨不得死在少女時,如此便不必嫁給那個惡心的男人,如此便不必讓自己的孩子受苦。
她原本就身子虛弱,如今心口湧上鬱氣,隻覺眼前陣陣發黑,呼吸都不暢起來。
林子歡嚇了一跳,忙喂她吃了藥,又不停為她拍背順氣,才使得鄭氏重新平靜下來。
鄭氏看著兒子貼心的模樣,滿懷希冀握住他道:“你都及冠了,再也拖不得了,我看中丞家那姑娘的確是好,不如就……”
看著母親的模樣,林子歡終是點了點頭。
鄭氏頓時歡天喜地,“好好好,明日我就同你舅舅商量,再托你舅母去問問那家的意思,然後就提親定下來。”在林子歡的沉默中,鄭氏自顧自道:“正月下定,兩三個月走完六禮,待到四五月,天氣正好,我就能看著你成婚了……”
在鄭氏的屋子裡待了半個時辰,林子歡才自己回去。
月光長長照出他的影子,他驀然想起安墨夜裡在庭院裡練拳的樣子,那時候他能盯著她的影子看半天。
“影子啊影子,我就要忘了你了……”
***
次日是個晴朗明媚的好天,花宜姝醒來時發現李瑜已經醒了,她原以為李瑜回憶起昨夜醉酒後的所言所行會羞恥到以頭搶地,不想他竟十分平靜,花宜姝心中莫名,不過時辰也不早了,於是很快和他一起去了仁壽宮給太後請安敬茶。
仁壽宮裡自從沒了那群鶯鶯燕燕,便顯得有些冷清起來,不過崔太後向來不是個會委屈自個兒的。沒了那些嬌嬌俏俏的小姑娘,她又挑選了十來個小宮女,這回不必考慮兒子的喜好,全憑她自己喜歡,況且這些小宮女可比之前那些貴女們更會察言觀色、說話更討喜,崔太後的日子過起來自然也更舒心了。
此時看見日頭下相攜而來的兒子兒媳,她微微眯起眼睛,儘量一位母親和婆婆的威嚴來。
早有宮女鋪好蒲團,天子和皇後在太後麵前跪下,崔太後目光複雜地看了花宜姝一眼,先喝了她的茶,才去接兒子的,喝完茶,宮人扶著兩位起身,崔太後便從身旁大宮女手中的托盤裡拿出兩個紅包放到花宜姝手裡,又讓人拿來一隻匣子,匣子打開,裡頭是一套赤金翡翠頭麵,以及數件價值不菲的首飾,有赤金蝴蝶瑪瑙珠發簪、珍珠點翠步搖、赤金盤絲珊瑚瓔珞、赤金龍鳳手釧等等。
一打開來金光閃爍,肉眼可見的富貴。
“這裡頭,有一些是已故太皇太後賜給我的,也有一些是我這些年攢下的。它們在我身邊時,我是萬分珍惜,一分一毫都舍不得讓它們磕了碰了,如今你做了我的兒媳,哀家便將這些東西給你,希望你也能真心善待它們。”
然而再如何貴重,也隻不過是一些首飾罷了,崔太後說這樣一番話,分明話裡有話,在暗示她要好好對待她的兒子。
花宜姝心道:太後您可真是多慮了,我自己的男人,我自然會好好珍惜善待。
她接過那隻沉重的匣子不著痕跡地掂了掂,很快就塞到了李瑜手裡,然後撲到太後懷裡一臉動容道:“太後娘娘放心,我一定會好好對待陛下的,哪怕我自己摔了磕了,也絕舍不得叫陛下有一毫一厘的損傷!”
崔太後:!!!
你怎麼把哀家的暗示給說了出來!
崔太後心裡老不得勁兒了,心道後宮中活得風光的女子有哪個不是心機深沉兩麵三刀的?偏偏她兒子娶了這麼個天真單純的。要不是李瑜護著你,要不是宮中隻有你一個人,你這樣的性子,怎麼被算計還不知道呢!
崔太後心裡非常看不上這樣沒有心計城府的兒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