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瑜的直覺曆來很準,早在花宜姝摟住他一番誇讚又甜言蜜語時,他就應該抽身離開了,偏偏被她一句話絆住了腳,以致於麵臨如今這般尷尬的境地。
花宜姝說要讓鄧美人來侍寢的那句話可沒有絲毫收斂,因此門外等候傳喚侍奉的宮人們一字不落都聽了清楚,聞聽娘娘要讓鄧美人來服侍陛下,他們都是一驚,心口砰砰直跳,擔心娘娘和陛下又吵了起來,畢竟娘娘對陛下的在意眾所周知,宮人們就不止一次聽見過娘娘對陛下的獨占宣言,此時忽然聽見娘娘說出這樣的話,便以為娘娘是在跟陛下賭氣。
這可如何是好,娘娘說這話必定不是真心,他們依命去辦了反而惹娘娘不快,可要是自作聰明拖著不去辦……怕也離丟掉差事不遠了。紫雲眼珠子一轉,心中便有了計較,她出聲道:“娘娘,今日十五,按照規矩,每逢初五、十五、三十這三日陛下都須得留在棲梧殿。”這的的確確是自古定下來的規矩,縱使後宮美人如雲,多少美人好幾年都未必能見到皇帝一麵,可是皇後身為皇帝的正妻,這點優待還是有的。紫雲身為皇後身邊女官,倒也有職責提醒皇後。
她又接著道:“況且鄧美人這幾日恐怕不便侍寢。”
秀女入選之後,每個人的來癸水的日子都會有女官登記好,紫雲記得清楚,鄧美人可不是今日,不過這有什麼所謂?如今娘娘又不是真心要將陛下趕走,隻是跟陛下賭氣罷了,她隻要遞個台階上去,讓娘娘和陛下安穩地邁下來便可。
況且這種事壓根不會有人去查,鄧美人不過是一個得不到寵幸的低位妃嬪,沒有娘娘授意,她何須費心去抬舉她?
紫雲說完便低了頭,內室雖然沒有關門,卻以簾幔隔斷內外,紫雲也瞧不見裡頭是什麼情形,她豎起耳朵,就聽見娘娘道:“呀,那可真是不巧,是妾身思慮不周。不過一同入選的其他秀女倒也是楚楚可人,譬如那郭才人、朱禦女……陛下若有中意的,妾身立刻讓人過來伺……”
娘娘的聲音戛然而止,緊接著就是碰的一聲響,一股氣勁隔空將內室的門合上,差點拍紅了紫雲的鼻子。
看著麵前緊緊閉合的鏤空雕花朱漆門扉,紫雲愣了一愣,很快就揚眉笑了起來,並吩咐其他宮人退遠些。
內室之中,被氣勁揚起的簾幔才緩緩落下,柔軟溫潤的青碧色在半空似水波般蕩漾,餘顫仍然不止。
剛剛花宜姝裝模作樣說到一半,李瑜忽然抬掌,用內勁將屋門甩上隔絕宮人的耳目。她瞧了一眼那簾幔,轉頭正對上李瑜凝視她的眼神,那目光要如何形容?真真是三分幽怨三分氣惱,餘下四分不清不明的憐惜,花宜姝鮮少見過李瑜露出這樣複雜的眼神,叫她微微有些愕然。
她不按著他的心意來,她故意不哄著他,他心中明明是既委屈又惱怒的,可是此時此刻,比起責備她對他不夠上心,占據他更多心神的,竟然還是對她的憐惜。
原以為還要跟他小吵一架或者是要冷淡幾日的花宜姝始料未及,一時靜在原地。她這時驀地回想起去年他們還在荊州時的情景,當時兩人已經有了些情誼,卻並不是一直蜜裡調油,偶爾花宜姝還會找些合理的由頭跟李瑜鬨矛盾吵上幾次。
一是始終甜甜蜜蜜的感情沒意思,她認識李瑜的時日雖然短,但她見識過的男人卻很多,趁著他對你最新鮮的時候,找些小事吵一吵,絆一絆,不讓他體驗體驗患得患失愁腸百結的苦楚,又怎麼讓他念念不忘輾轉反側?讓他印象深刻,讓他憂慮心痛,對李瑜這種高高在上的人而言,這樣的經曆足夠讓他終生銘記。
二是在精心設計的爭吵又和好之中,兩個人對彼此了解更深,容忍更深,求和時付出得也越多,而越是付出,越是沉淪,越是難舍……
隻靠著肉.體和柔情去俘獲一個男人,是最蠢的手段。因為這樣一來,在男人眼中,你就永遠隻是一個取悅他的工具,隻有讓他疼、讓他付出、讓他感同身受,他才意識到你有多重要,才會願意在你身上付出代價。
其實這一套不光放在男人身上有用,在女人身上也是如此。老話說寧肯跟著乞丐娘,不要一個當官爹。大多數女人總會比男人更在意孩子,因為她們十月懷胎、含辛茹苦才生下孩子,若是又親手喂養長大,那感情必定更深,終歸付出了那麼多,不到萬不得已,不論如何也不舍得拋棄不管。男人則不同,他們不必懷胎,天生就對孩子沒有感情,若是連喂養也不參與,那這個孩子,跟彆人家的孩子又有什麼分彆?
所以這世上才會有為了另結新歡就狠心殺死孩子的父親,終歸對於男人來說,孩子反正不是自己肚子出來的,既然如此,他要看重哪個,那就得看是什麼女人生出來的。
所以才有為了劉貴妃不要嫡妻嫡子的先帝,才有為了扶起爛泥兒子不惜把蔣攜芳往火坑裡推的蔣家主……
以前花宜姝這樣逗弄李瑜,李瑜總要生氣氣惱,重則當場和她吵兩句,輕則扭頭就走冷落她幾天,要麼等著她去求和,要麼假裝忘了這事兒。可是這一次,卻不一樣了。
花宜姝想了想,心內恍然:是啊,都過了快一年了,李瑜也長大了啊!
李瑜要是知道花宜姝從前都當他是個沒長大的孩子,估計又要氣上一陣,可惜他聽不見花宜姝的心音。彼此沉默地對視了一會兒,李瑜忽然道:“你日後不要再說這樣的氣話。”
花宜姝莞爾,“陛下,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氣話而不是肺腑之言呢?”
李瑜瞪著她。
【就你這霸道性子,打量朕不知道麼?朕要是真去了鄧美人那裡,你指定提著大刀就衝過去了!】
思及此,李瑜忽的一頓。
【咿?這個似乎可以一試?到時花宜姝真的會提著大刀去找朕麼?】
【啊啊啊啊……想想竟然有點期待!朕完了!一定完了!】
兩人相隔不過兩步,花宜姝手上戴著李瑜親手打磨雕刻又攜帶多日的檀木手串,借著這件灌注了李瑜心血的信物,自然將他的心音又聽了個一清二楚,聽著他還是蠢蠢欲動想要看到她爭風吃醋大吵大鬨的場麵,花宜姝心內歎氣,正要開口,然而李瑜的心音卻還沒停。
他幻想了一番花宜姝提刀爭寵的場麵,然後竟慢慢平靜了下來。
【哎,這樣的場麵好是好,不過想想也就罷了,心肝貴為皇後,真要這樣撒潑大鬨,指定要被人說閒話。母後也不會開心。】
【其實她身世坎坷,受了那麼多年苦,心中肯定十分不安,朕……朕也不該總是試探她的。】
原來,壓下李瑜心內所有委屈與氣惱的那份憐惜,竟然來自於此。
花宜姝心下不禁一軟,“聽玉。”
聽見她呼喚,李瑜回神看她。
花宜姝眼角彎起,“你想不想聽我以前的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