另一邊, 老人的左手手臂倒是完好無損，可這樣一對比, 更顯得她用右手“指路”的動作有種近乎荒誕的滑稽。
沒有人想笑。
突然直麵他人肢體的殘缺, 大家都顯得有些尷尬跟手足無措。
“噢、噢噢，謝謝您。”程萌訕笑一聲，言行間總有種止不住的拘謹跟彆扭——這是一名健全人在麵對殘疾人時, 內心無法抑製的拘泥感。
對方從鼻腔裡“嗯”了聲，麵色依舊冷冽如常。
【我的天啊……】
【還以為是工作人員, 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】
【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臉上, 這是出了什麼事故才會斷手？】
【算了算了，大家不要濤素人，還是專注節目本身吧！恭喜寶貝們找到了藍莓樹~[撒花]】
程萌絞儘腦汁尋找話題：“總之謝謝您。這是您家的藍莓樹？”
老人：“嗯。”
程萌乾笑：“噢……哈哈，您家真漂亮。”
老人：“嗯。”
程萌不知說什麼好，眼角直往後瞟，想離開的心情呼之欲出：“那我們……”
老人：“嗯。”
程萌：“？？？”
自己還沒說完呢！但這樣也好，還是要趕快帶著孩子們走。
畢竟，她感覺自己身後的奇奇跟子沐都快被嚇哭了。
就在這時, 大門正對著的主屋裡突然傳來一聲十分活潑的女聲：“姨母！我把裡頭都收拾好啦，就等螢姐她們來住了。”
從程萌一行人的角度, 這聲音聽不真切, 隻能隱隱辨識出前麵幾個字。
姨母？
聽上去，屋子裡麵呆著的似乎是這老人的親屬。
老人轉身，對著主屋威嚴地開口。
“嗯。”
這時, 主屋門口閃過一個年輕女人忙碌的身影, 從眾人的角度，依稀可見女人有一頭耀眼的紅色頭發。
女人身材小巧，紅發卻如同獅子鬃毛般膨脹開來, 在這大熱天莫名讓人覺得渾身更加燥熱。
程萌隻看了一眼，就覺得眼睛被那灼目的紅色刺得發痛。
她不願再多呆，攬住幾個小朋友的肩膀，好聲好氣道：“走吧，孩子們。咱們已經找到藍莓樹了。”
此時此刻，四個小孩子表情各不相同：晏小蘇直盯著一閃而過的紅發女子看，像是被吸引了一般；洲洲不知在沉思些什麼，琥珀色的眸子放空；奇奇努力咬緊下嘴唇，一副在憋哭的樣子，子沐則握緊雙拳仰起頭，好像要證明自己的勇敢。
五人連帶著攝像PD一起，轉身想要離開此地。
“慢著。”
突然間，老人冷淡的聲音又一次傳來。
流動的空氣，仿佛在此刻靜止了。
眾人下意識止住腳步。
短短一瞬間，卻像是有整個四季那麼長，直到兩道一前一後的哭聲響徹天際，才打破了此刻的平衡。
奇奇再也繃不住：“哇——！她她她沒有手，我要找姐姐跟爸爸！”
子沐再也裝不了勇敢：“哇啊——！救命，這裡有個沒有手的怪奶奶想綁架我！”
沒有手的怪奶奶望了兩個哭喊的小孩子一眼，無悲無喜。
“你們忘了拿藍莓樹的葉子。”老人說。
程萌大驚失色，一把將子沐拽回來，連聲對老人道歉：“實在是不好意思，您彆跟小孩子一般見識。”
直播間內，彈幕迎來一個小範圍的井噴。
【我的天，腳趾直接摳出一個夢幻城堡，這倆小孩不能出了門再哭鬨嗎？】
【能理解小朋友們的崩潰，我要是在現場我也會哭。】
【這真的不是工作人員設計的環節嗎……】
【誇誇小蘇寶貝，完全沒有被嚇哭的跡象！】
晏小蘇同樣應聲回頭，不期然撞入了老人冷淡的眸子。
跟尋常老人渾濁似魚目的眼睛不同，這名老奶奶的眼眸幾乎稱得上淩厲清澈——這樣不普通的眼睛，安在老人溝壑縱橫的麵頰上，更顯得她與眾不同，仿佛能洞察世事萬物。
這個奶奶的眼睛，好黑呀。晏小蘇莫名想。
“誰來拿葉子？”老人又重複問道，似乎絲毫不因為孩童的哭泣聲而煩憂。
一時間沒人出聲，直到有隻小團子站了出來。
“我來啦！”
捧場王晏小蘇下意識回答。
她迎著老人冷冰冰的目光，毫不猶豫地跑到藍莓樹下，左看右看挑選了一小會兒，最終踮起腳尖，想摘下樹上一片葉子。
“嘿咻……”晏小蘇努力伸出手，沒有選擇近處較低的樹葉，而是向高處一片葉柄脈絡格外清晰的藍莓樹葉發起進攻。
“我要這一片好漂亮的葉子——”
就差一點了！
她為自己加油鼓勁，更努力地伸手去夠樹上的葉子。
初夏，屋內紅頭發的陌生女人，搖曳的藍莓樹。
哭聲，踮著腳尖的矮個小朋友，奇怪的老奶奶。
這是一幕哪怕寫進民謠歌詞，都會顯得太過意識流的場景。
然而在此時，一陣微風吹過，嘩啦啦把晏小蘇看中的那片葉子邊緣更吹高了一些。
嫩生生的小手，跟藍莓樹葉擦肩而過。
“啊……”失望的語氣詞還沒吐完，晏小蘇忽然感覺自己雙腳騰空，原本無法企及的樹葉忽然變得觸手可得。
有雙溫柔有力的手將她抱起。
“啊……”這是程萌跟攝像PD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。
跟晏小蘇同樣的語氣詞，卻蘊含著不一樣的含義。兩個大人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沒有手的老人彎下腰，用完好的左手將小女孩托舉起來。
在老奶奶身上，她原本毫無一絲褶皺的絳紫色的緞袍，如同一汪被投入了石頭的湖麵，刹那間不複先前的平靜無波。
就像是有什麼東西，在這一刻改變了。
最終，晏小蘇在身後人的幫助下，終於摘下樹葉。
終於得償所願的小團子回頭，露出彎彎的笑眼。孩童月亮般明亮的眸子，跟老人冰冷難以捉摸的雙眼撞在一起。
“謝謝奶奶！”
晏小蘇中氣十足地說著，對著另一邊目瞪口呆的小夥伴們舉了舉自己手中的藍莓樹葉子。
咦？好奇怪。
程阿姨跟大家的表情看起來好奇特噢。
【有點溫馨有點詭異又有點害怕（？）】
【不愧是團寵寶貝，是能讓冰山老奶奶都出手相助的小公主hhh】
【好了小蘇寶貝趕緊下來吧，彆扭來扭去了……人家老奶奶可隻有一隻手啊[笑哭]】
老人俯下身，把晏小蘇放回地麵：“嗯。”
她抖了抖空空如也的右袖子，腳下的影子也隨著老人的動作輕輕顫抖。
晏小蘇雙腳甫一接觸地麵，就“噔噔噔”跑回眾人身邊。
“看，我們終於拿到藍莓樹葉子啦。這是我特彆選出來的葉子，是不是很漂亮！”晏小蘇將葉子高高舉起。
她是眾人中唯一一個，麵對這名老人時言行舉動都跟平常無異的人。
“好了好了，程阿姨，我們快點走吧！”子沐不知什麼時候止住了哭聲，他像是覺得格外難堪似的擦擦眼睛，死死拽住程萌的手，對晏小蘇低聲喊，“小蘇妹妹，你也快走快走！”
——簡直像是怕身後有鬼神來襲似的。
“咦？可是大家還沒有跟奶奶……”
還沒有跟老奶奶道謝。
然而話還沒說完，程萌就一把攬住晏小蘇，哄她道：“好，能拿到葉子就好。我們現在回去找爸爸媽媽，可不可以？”
晏小蘇懵懵地點頭。
跟小夥伴們離開古宅時，她下意識回頭望去，看到老奶奶身板站得筆直，正目送他們離開。
那雙漆黑如墨的瞳孔，若有所思地凝聚在她身上。
那是……
複雜卻又溫柔的、充滿著憐愛與懷念的目光。
*
等晏小蘇一行人回到廣場空地時，其他兩組遊戲都順利角逐出了優勝者。
白板上，晏小蘇一家的名字後麵跟著兩個大大的6——跟這兩個整齊醒目的“6”相比，其餘五組家庭的數字有大有小，但都顯得黯然不少。
值得一提的是，白瓷碗內，用以懲罰的檸檬片已經見了底。
場內哀嚎聲此起彼伏。
“哎呦哎呦……”
“這輩子不想再看見檸檬了！”
“小橙子，你知道爸爸到底有多愛你了嗎？這九片檸檬，一般人可吃不下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