力排眾議的決定下, 是殷切的期待和深沉的愛。
然而這種愛,對於年幼的孩子而言,實在是太過沉重。
“日複一日的枯燥練習, 周圍閒言碎語的質疑,再加上母親殷殷期望下不斷加重的責罰,都讓小茗不堪重負。年紀大了些的時候,她開始經常逃訓,拉著同齡人小芳一起躲在鎮子各個角落。”
晏螢似是想起了什麼,嘴角隱隱露出笑容。
那時候,晏芳的膽子極小, 每次逃訓都會囁嚅著同一句話。
——螢姐,我們這樣做是不對的,姨母會不開心。
而晏螢的回答也都是同一句話。
——怕什麼?我媽整天板著臉, 哪有過開心的時候。
回憶在腦海一閃而過, 晏螢繼續開口:“當然, 兩個小女孩的行動根本瞞不過大人。最多半天,她們就會被找到, 然後被責罰,再後來,母親甚至直接把藍莓樹搬到了家裡的院子,就讓小茗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培訓。”
每次被責罰時, 母親總是罰她罰得格外重。不僅有責罵,還有體罰。晏螢的父親隻站在旁邊, 不發一語。
曾經的記憶曆曆在目,晏螢還記得,母親會麵無表情地揮動右手,將有成人手腕粗的木棍打在她背上, 震得她胸腔隱隱作痛。
“你是晏家人嗎?為什麼這麼懶散?!”
好痛。
不隻是身體上的疼痛,還有心臟被碾壓在地的苦痛。一滴滴地疼。
“連最契合你的藍莓樹都催化不了,你是不是想一輩子當個縮頭烏龜,待在晏家頭銜下什麼也不做?你甘心嗎?”
當然不甘心。
她怎麼會甘心。
可是,晏螢脫口而出的,卻是跟內心想法截然相反的話語。
“無所謂啊,是我求著要當晏家人的嗎?我又沒有選擇!”年幼的她對著母親大吼。
母親氣結,冷靜的表情第一次出現了裂縫:“可是,你是我晏蓁的女兒。”
是唯一存在於世的玄學世家——晏家家主的女兒,是出生起便擁有了特權的存在。
可對於無力承擔這頭銜的人而言,這是一道如深淵般深不見底的詛咒。
“誰想當你女兒了?如果我會選,根本不會出生在晏家,也根本不會讓你這樣的人當我媽媽。”
“因為……你不配!”
她說出來了。把不該說的話說出來了。
帶著前所未有的爽快,前所未有的憤怒,還有前所未有的疼痛。
晏螢喊完後,房間內一瞬間寂靜下來。
站在旁邊的父親微微錯愕,不再保持沉默,視線在母女間來回移動:“小螢,瞎說什麼?快跟你媽道個歉。”
“憑什麼?”
在母親瞪大的雙眸中,晏螢看到了一個陌生的自己:“我說的每個字都是真心的,我恨你,恨自己是晏家人,也恨你是我媽媽!”
說完後,她毅然決然轉身,向外跑去。
這次,母親沒有追出來。
晏螢就這樣一直跑啊跑,跑出院子,跑出鎮子,跑到五臟六腑都快燃燒起來,才停下腳步。
那時是深秋,晏螢身上僅穿著蓍草鎮的緞袍。又冷又餓的她跌在路邊,無力地蜷縮起來。
晚霞在天邊蔓延開來,本是極美的景象,卻倏忽被不知何處飄來的黑雲遮住了大部分。
“嘻嘻,嘻嘻嘻……是人類,晏家的人……”突然間,奇怪的聲音自耳邊傳來。
晏螢下意識抬起頭,就在那時,她第一次看到了不該看見的東西。
回憶在此停駐。
晏螢做了個深呼吸,而後繼續開口。
“阿川,你也知道,陰陽眼是很罕見的天賦,哪怕百萬人之中都不一定會出現一個,而人們覺醒陰陽眼的契機也各不相同,”晏螢說,“對小茗而言,她的覺醒發生在一個最差勁的時間點。”
蘇時川意識到了什麼,麵色凝重。
“那是她第一次開啟陰陽眼,也是第一次看見那麼多‘臟東西’,全是徘徊於塵世的未亡人,還是能具象化的、最強大的那類存在,”晏螢說,“無數未亡人們拉住她的手腳,結成了常人闖不進的領域,想把她拖入深淵。”
她輕輕閉上雙眼,腦海清晰地浮現出那時的景象。
先前,晏螢從未出過鎮子,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不能出鎮——直到被未亡人攀附上手臂的這一刻,她才恍然大悟。
僅存於世的、掌握著生靈之力的晏家,在未亡人眼中,是難得一見的頂級美味。
而沒修煉到家的她,在未亡人眼中,更是一隻無力招架的大肥羊。
年僅七歲的晏螢,那時第一次聽到了死神的腳步。
“小茗用儘力氣掙紮,然而一群強大的未亡人根本不是她能抵擋的。在她最絕望的時刻,有個人闖了進來。”
突然間,晏螢停了下來。
過了許久,蘇時川都沒聽到晏螢再開口。當他困惑地望向晏螢時,卻發現她竟然在默默地——
流淚。
“阿螢?”蘇時川猶豫著伸出手指,觸碰她的肩膀。
晏螢以手捂麵,聲音強自鎮定:“抱歉。我接著講,後麵——”
*
當時,晏螢的意識已經如螢火般模糊,隻差一點就要飄散。
而她還是清晰聽到了那個人的怒吼。
“……小螢!”
身穿絳紫色緞袍的母親,如一束刺穿黑夜的光芒,直直切進了這暗無天日的陰霾中。
在能感知到的下個瞬間,晏螢已經暫時脫離險境——因為母親的能力,她幾乎是瞬移到了對方懷中。
剛被吸取了生靈之力的她視線飄忽,越過母親,聚焦在母親身後一個舉起雙手的未亡人身上。
那個未亡人的身影極其凝實,雙手部位蠕動重組,竟幻化出利刃的模樣。
刃尖直指母親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