晏小蘇聲音極具穿透力, 很快引起了遠處兩人的注意。
“HI,小蘇!”
一頭紅發的斯黛拉揮手回應,順便給這一家三口都問了好:“螢姐, 姐夫, 我們過來收拾棚屋啦。”
在她身旁, 身著緞袍的晏蓁背著手,隻微微點了下頭。她緞袍上的花飾紋理,跟先前相比似乎略有不同, 但基調都是低調華貴的紫色。
晏小蘇注意到,晏蓁的右手袍袖依然空蕩蕩。
……唔, 好像跟夢裡曾見過的姥姥不一樣。
明明院子裡的藍莓樹都已經開出了花朵,不知道姥姥的手什麼時候才能長出來?
正思考時,晏小蘇感覺自己的手被無意識輕攥了下。微熱的溫度, 透過晏螢的手心,覆蓋在自己的手背之上。
“媽媽?”
晏小蘇仰起頭,發現晏螢下頜線變得緊繃。
媽媽剛才說要“等一等”,是為了姥姥跟姨姨的到來嗎?她懵懂地想。
等兩人來到近處站定, 不知為何, 棚屋內一時竟沒人開口說話。空氣靜下來, 落針可聞。
晏小蘇見不得這種冷場,東瞅瞅西看看,見兩邊都沒有說話的意思,連忙振作精神“破冰”。
“姨姨下午好,姥姥下午好!”她伸爪,很精神地對著兩人揮揮。
站在晏小蘇身後的蘇時川,也跟著問了聲好。
唯有晏螢,隻淡淡說了句:“你們來了?”
明明是疑問句, 她尾音卻十分低沉,說成了陳述句的語氣。
像是早已篤定斯黛拉跟晏蓁會來到此地。
斯黛拉將自己手中的提桶跟工具舉起,對著晏螢示意道:“喏,螢姐。我今天來是為了兼職清理工,《萌娃》節目組明天派裝修隊來鎮上拆棚子框架,今天我得把棚屋裡的雜物都收拾乾淨。”
“……雜物?”
聽了斯黛拉的說法,晏螢挑眉。
如今,棚屋內除了小部分方便移動的桌椅外,其餘物品都已被節目組收拾得乾乾淨淨。幾乎不存在斯黛拉口中的“雜物”。
“咳咳,這邊不是還有點紙箱紙屑之類的嘛,”斯黛拉笑容一瞬間門僵在臉上,幾乎不敢直視晏螢銳利的目光,“不過,咳,隻我一個人,清理起來會有些困難……”
“困難?”晏螢眼睛微眯。
“所以我需要人來幫我!”斯黛拉鼓起勇氣開口,閉眼一指,“決定好了,就是小蘇跟姐夫!你們能留下來跟我一起打掃嗎?”
聲音像是在給自己壯膽,音量刻意抬得很高,一聽就十分不自然。
話語間門,並沒有提到晏螢。
此言一出,蘇時川下意識望向晏螢。
“阿螢……”
聰明如他,已經聽懂了斯黛拉話語背後的含義。
對方此行帶著晏蓁前來,恐怕就是想創造出晏螢與晏蓁單獨相處的空間門,所以才會扯著“清理殘餘”的旗號,隻讓他跟晏小蘇幫忙。
真正的用意,不是想讓他跟晏小蘇離開,而是想讓晏螢留下。
一片安靜到詭異的氣氛中,晏蓁站在斯黛拉身後,任由斯黛拉跟一家三口聊天。她目光沉沉,一言不發。
在晏蓁身前兩米處,端坐原位的晏螢也同樣是如此。兩人沉默的模樣,像是在同個模子裡印出來的。
“螢姐,你覺得呢?”見晏螢不回答,斯黛拉小心翼翼詢問。
“老婆,我聽你的。”蘇時川俯身,低聲在晏螢耳畔說。
成為眾人關注焦點的晏螢,卻沒有立刻回答,而是低頭看了眼懷中的小團子——此時晏小蘇也正抬起頭看她,臉頰旁的軟肉隨著她大幅度的動作微顫,顯得格外好捏。
“小蘇,你想打掃這裡嗎?”晏螢問。
母女視線交融,下一刻,晏小蘇眼睛彎成了月牙狀。
“嗯嗯。媽媽,我想幫姨姨打掃這裡!”這個熱情好客的人類幼崽,在幫助彆人方麵,擁有無限的活力與善意。
不過最重要的原因,並非是為了“幫助彆人”。
有時,母女之間會有種奇特的心靈感應。直覺告訴晏小蘇,這時候自己應該讓媽媽留下來。
身為女兒,她敏銳感知到了晏螢內心的搖擺不定。
也隱約感知到了,晏螢想要讓人推她一把的心情。
“……”
短短數秒鐘,卻好像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麼長。在場四個大人,連呼吸都是靜悄悄的。
直到晏螢終於伸出手,捏了捏女兒白軟的臉頰。
“嗯。去幫忙吧。”
她把晏小蘇從自己懷中放下,目送著孩子腳剛沾地,就從斯黛拉手中接過一個小提桶,蹦蹦跳跳離開。
蘇時川拍了拍晏螢的肩膀,低聲說了句:“我們等你。”
隨後便緊跟在晏小蘇身後,在孩子差點因太興奮而被椅子絆倒時,閃電一般伸出手臂,將她攬進自己懷中。
“嗚哇……!好險好險。”
“要不爸爸來背著你?你負責用小桶,把地上的臟東西都收拾起來。”
“不要不要,我可以自己——嗚哇!”
“上來吧,爸爸背著你。”
“好……嘿嘿,謝謝爸爸。”
晏小蘇跟蘇時川的聲音,伴隨著一陣淩亂的腳步聲,漸漸遠去。
最終,離開的三人頗有默契地,給剩下的晏螢和晏蓁創造了一塊無人打擾的空間門。
沉默如同一塊垂下來的薄紗,橫亙在這對母女之間門。
而後,晏螢站起身,對著自始至終不發一詞的晏蓁頷首。
“……媽。您想在哪裡說話?”她問。
直接撕開了沉默的紗。
晏蓁側身:“回家吧。”
“回家?”
“嗯。回家。”
*
穿過夕陽覆蓋的石板小路,繞過兒時見慣了的白牆青瓦,晏螢跟晏蓁以一種近乎心有靈犀的步伐頻率,來到了1號房門口。
不過,現在的它,已經不再是《萌娃一家親》的1號房,而是蓍草鎮的中心晏宅,晏家家主的居處。
偌大空曠的院子內,那棵網絡引發山呼海嘯般輿論的藍莓樹,透過影壁冒出了一叢尖尖。
在失去了他人言論神化的濾鏡後,這棵藍莓樹,看上去就隻是一棵普通的、茁壯成長的樹木——鈴鐺一般的小白花綴在枝頭,被餘暉塗上一層暖色外衣。夏日微風拂過,令那一串串藍莓花跟花下的小果簌簌顫抖。
“現在是,四點四十分。”
晏蓁率先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:“小螢,你那天說過,會等到五點。”
所以,她們之間還剩二十分鐘。
此話一出,仿佛有滴滴答答的細密聲音在耳畔響起,丈量著時間門剩下的路程。
“嗯。您現在,是不知道該怎麼使用那個木盒裡的藥嗎?”晏螢淡聲問,“隻要正常喝水服用就好。您應該能感受到,那顆藥丸上有很充沛的生靈之力。”
晏蓁搖搖頭,語氣略顯沉重:“我現在不想說這個。”
“那您要說什麼?”晏螢問。
“這棵藍莓樹,是你催化的嗎,小螢?”晏蓁走上前一步,左手撫摸著粗糙的樹皮,歎道,“所以你……終究還是沒有遺忘晏家的生靈之力。”
這棵鎮上唯一的、隻為晏螢栽下的藍莓樹。
終於在十八年後普普通通的一天,恢複了自晏螢離家後,便停滯不前的生機。
“是我。這麼多年來,在無限世界中探險了這麼久,總算有能力催化這棵藍莓樹了,”晏螢自嘲地笑笑,“也算是達到了晏氏嫡係的起點,勉強能給晏家一個交代。”
許多人會在成年後,彌補自己兒時求而不得的缺憾。
晏螢昨晚使用生靈之力催化藍莓樹的心情,也正是如此:如今的她,總算有能力達到當初那個小女孩做不到的目標。
隻是,明明心中有一角感到了快慰跟滿足,在麵對晏蓁時,晏螢卻還是選擇了自貶的語氣。
成功催化了藍莓樹又怎樣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