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之後, 手握黃銅提燈的晏螢,成功與蘇時川兩人彙合。
或許是感知到了在場之人都不是善茬,原本還遮天蓋地的迷霧,在極短時間內便如潮水般散去。
“等一等, 阿川, 你的手是怎麼回事?”
晏螢製止了蘇時川想要朝自己撲過來的動作, 搶先一步抓住他血肉模糊的右手, 眉頭緊皺。
蘇時川臉上笑容一凝, 有些局促跟不知所措。
他知道,晏螢向來不讚成他隨意對待自己的身體。見晏螢一直盯著他右手的傷口,蘇時川想要轉移話題:“咳,阿螢,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的?”
“陰陽眼。發現這邊的氣不對勁, ”晏螢言簡意賅, 眉頭蹙起, “你的傷需要治療。”
蘇時川像是做錯事的小孩一般, 規規矩矩地點了頭。
“幸好我察覺到不對勁, 帶了些應急用的紗布, 現在就給你包紮。”晏螢說著, 從隨身挎包中拿出一卷紗布。
垂眸看到晏螢認真的動作,蘇時川輕聲又甜蜜地開口:“嗯。”
這讓他回想起,自己跟晏螢在無限副本中.共同戰鬥的經曆。那時候,晏螢也是像現在這樣, 格外關心他的傷口。
嗚嗚嗚, 又是更愛老婆的一天!
即使身體不疼,心裡也格外熨帖跟溫暖。
“好了。”
初步處理完傷口後,蘇時川本來想要拉著晏螢一同回去, 卻發現,晏螢突然將目光投向了他身後。
“多謝,石司長。”
晏螢對著石山微微頷首。
聽到晏螢居然對著石山道謝,蘇時川眉頭一鎖,下意識脫口而出:“阿螢,你跟他道什麼謝?沒必要跟這個人多廢話。”
被忽略許久的石山,跟在一人身後,就像一道沉沉的影子。
此時聽到蘇時川毫不留情的話語,他眼神略微黯淡了下。
晏螢晃了晃手中的黃銅提燈:“沒有石司長的提醒,我不會拿這盞燈。如果沒有拿這盞燈,也不會這麼快就順利地找到你。”
哪怕在所有的無限副本中,迷霧都是一種極為罕見的分支,很少有人會隨身攜帶克製迷霧的道具。
晏螢手中這盞名為“晨曦”的提燈,雖能天然地克製迷霧類生物,但在實際生活中優先級很低——如今還正值酷暑時分,尋常人怎麼會想得到防迷霧?
正是石山在旅行開始前打來的那一通電話,才讓晏螢順手拿上了“晨曦”。
在晏螢看來,她理應向對方表示感謝。
“……嘖。”蘇時川垂下眼簾,不置可否。
三人一路無話,沿著來時的道路往回走。
蘇時川就算嘴上不說話,渾身也依然有無數活力需要釋放。他開始百無聊賴地踢起腳邊的石子。
咚、咚、咚。
這一次,石子落在地麵上,傳來了切實的回響。昭示著那不詳的迷霧確實已經遠去。
直到麵臨分叉口,要跟石山分彆時,蘇時川才停下踢石子的動作,轉過身冷冷吐出一句話。
“我不會感謝你的,”他說,“你擁有過一切,又親手毀掉了一切。”
此刻月上中天,萬籟寂靜。更顯得蘇時川聲音擲地有聲。
石山黑衣的身影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,他極輕地搖了下頭,艱澀道:“弟弟,你對我有誤解。”
此話一出,一旁的晏螢兀地睜大了雙眼。
弟弟?!
刹那間,無數思緒如遊魚一般在她腦海翻騰:如果一人是兄弟的話,那麼——等一下,石山,時川……
石川。
此時,蘇時川抬頭,看了眼形狀格外圓滿漂亮的月亮。
“嗬。”
他之前還沒注意到。
這居然……像是跟那一晚,一模一樣的月光。
蘇時川深吸一口氣,幾乎心平氣和地詢問:“誤解?那我隻問你一個問題,那天晚上,蘇為霜身上插著的刀子,為什麼會握在你的手裡?”
蘇為霜,是他的母親。
也是石山的母親。
石山攥緊雙拳,皮膚表麵青筋暴起:“我可以解釋!是母親她自己想解脫,我一時不察——”
話音未落,蘇時川已經果斷轉身,咬牙切齒道:“石山,收起你的鬼話連篇。”
“這不是謊話!”石山說著,從口袋裡摸索,掏出一袋被密封在塑料袋中的、沾著血跡的黑色頭發,“你看……”
蘇時川一臉厭倦,伸手攬住晏螢的肩膀,大步流星朝前方走去。
“老婆,我們走。”
“我不是在為自己辯解,隻是,從你出生那時開始,母親就知道,她不該活在這世界上了!”
石山低吼,語氣有些悲涼:“這麼多年來,你沒有想過嗎?你體質這麼特殊,是因為她是未亡——”
他的聲音,隨風消逝,漸漸聽不清晰。
因為蘇時川早已帶著晏螢走遠,身影消失在下一處拐角。
但在徹底走遠前,一直默默無言的晏螢,忽然轉頭看了眼石山。眸中帶著困惑跟不解。
未亡——?
他想說什麼?
隻是兩人走得又快又急,再也聽不到石山後半句想要傳遞的信息。夜色已深,眼見著還有幾百米就能回到客棧,卻連一個工作人員的人影都看不到,隻能大致窺見一樓院落裡擺放好的攝像機器。
“老婆,你聽我說……”
這時候,蘇時川略帶委屈的聲音,混合著兩人急促的腳步聲,在水泥路上響起。
沒等晏螢回話,蘇時川又訥訥開口:“我之前不是刻意瞞著你,隻是,我從來沒把他當過我哥。真的。”
晏螢腳步一頓。
蘇時川跟著她停下,無措地抓耳撓腮:“你想知道什麼,我都會告訴你。不過、不過……”
過往家庭的記憶,對他而言太過沉重。
他想,老婆跟女兒應當也已經有所察覺。
因為自從蓍草鎮的旅行過後,晏小蘇明明知道了姥姥姥爺的存在,卻並不纏著蘇時川詢問“奶奶爺爺”。這是因為,最後離開蓍草鎮時,晏小蘇已經從他意外抽到了斯黛拉卡牌時的話語中得知,蘇時川的父母早已逝去。
小團子應該是私下裡悄悄給晏螢說了這件事,所以,自從蓍草鎮之旅過後,晏螢也從來都沒過問他的家庭情況。
此時此刻,夫妻倆並肩沉默站著,頭頂的月華灑下一層薄紗。
“是麼。覺得為難,就不用勉強自己說了。”麵對著局促不安的蘇時川,晏螢忽然歎了一口氣。
蘇時川躊躇:“我……”
“忽然想到了一句話,家家有本難念的經,”晏螢說,“比如你跟石司長的關係,我完全沒有料到。”
當初,蘇時川選擇從無限異常現象搜查司離職時,給出的理由是,因為看石司長不順眼。先前晏螢隻是單純地以為一人合不來,但她未曾想過,這種合不來,居然會是……
兄弟層麵的合不來。
現在想來,蘇時川跟石山長相上是有些相像,但石山比蘇時川年長7歲,不苟言笑、雙鬢斑白;蘇時川則常年掛著笑容,陽光爽朗。
不了解情況的人乍看上去,絕不會將氣質迥異的兩人聯想到一起。
聽懂了晏螢的潛台詞,蘇時川抿住嘴唇,伸出食指指節微曲,撓了一下眼角。
像是不知該怎麼回答。
“有一件事,我很想知道。蘇時川到底是不是你的本名?”晏螢默了默,又若有所思開口道,“你之前都不喜歡彆人叫你‘時川’,是不是跟你本名有關?”
時川,石川。
僅僅一個字的變動,卻很難讓人覺察。
他歎一口氣,餘光瞥到路邊行道樹下的一把長椅,低聲詢問道:“我會全部告訴你的。現在……阿螢,要跟我一起坐一會兒嗎?”
語氣低落,不太像是邀請。
更像是一種祈求。
晏螢點點頭,兩人默然無聲地坐在一起。